第110章

  听到这话,严远的脸色就变了,疾步上前:“田昱!田丹辉!我是严远啊,你还记得我吗?”
  床上的人就跟没听到这话似得,哪怕双手双腿绑在一起,也挣的厉害,哪像是刚刚从昏睡中惊醒的样子?
  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神志尚存啊!严远的心一下就沉了,之前的猜测难不成错了?
  程曦却道:“把绳索都去了,打开窗户!”
  林阳吓了一跳:“帮主,他在发癔症啊……”
  “快点!”程曦冲到了窗边,一抬手就把木窗推开了,一阵海风迎面吹来。
  严远二话不说,上前扯开了绑在田昱手上脚上的绳子。
  没了束缚,那人立刻又要攻击严远,程曦大声道:“退后!”
  严远不明所以,还是退后了几步,避开了对方的攻击。
  身边没了人,田昱伏在床上,胸腔起伏,目光凶狠的瞪着面前几人,就像一只受伤的孤狼。
  程曦放缓了声音:“田昱,你已经从牢里出来了,现在是在船上,外面就是大海。”
  说着,她伸手一指窗外,也不知听懂了没有,田昱顺着她的手指看向窗外,下一瞬,他的瞳仁骤缩,身形猛然向那边扑去。
  一声巨响,他摔下了床,这一下摔的应该不轻,听的人牙根都是一紧,然而田昱却仿佛没觉到痛一样,撑着身子往前爬去。
  脚完全用不上力气,只能用胳膊拖着身躯,然而他爬的并不慢,很快就到了窗下。
  但想要支起身子时,他才发现两只脚没法撑起来,软塌塌搭在那儿,全然不听使唤。
  指甲扣进了墙里,田昱急得抓挠了起来,下一刻,他身子一轻,被人搀扶而起。
  严远两眼赤红,双唇紧抿,把田昱整个人拎了起来,让他能够站直。
  然而田昱似乎没有察觉身边的人,只用那干瘦的手死死抓住了窗框,急切的向外看去。
  那是一片蓝,摇晃起伏,无边无垠。
  目中一下就淌出了泪,田昱口中嗬嗬作响,浑身都抖动了起来。
  程曦也走了过来,轻声道:“你逃出来了。”
  创伤综合症是一种很容易被“情景”唤醒的病症,放在田昱身上,就是那段牢狱生涯。
  密闭的空间,手脚被捆失去行动力,乃至陌生人的靠近都可能引发应激障碍。
  及时脱离刺激源,也许能让他恢复理智。
  “娘……”田昱口中终于吐出了个含混的字眼,就像从胸中挤出的悲鸣。
  严远深深吸了口气,把叹息咽了回去。
  他们是打探过消息的,田昱被抓后,他母亲心急如焚,四处求告,哪料他那早早就议好了亲,很有些权势的丈人怕惹祸上身,直接退了婚书。
  忧愤交加,让那位寡母病倒床榻,待定罪的消息传来,她再也支撑不住,自缢身亡。
  之前为了逼迫田昱招供,审讯者不止一次提到他的母亲,田昱却咬牙没有开口,因而当听到这消息后,他就“疯了”。
  如今逃出了囹圄,逝者却也回不来了,如果自己碰上如此情形,能不疯吗?
  哽咽悲鸣持续了许久,直到田昱浑身虚脱,连手都抓不稳东西,方才被严远扶了回去。
  温热的糖盐水凑到嘴边,连灌了几口,他喘过气瘫在床上,用手捂住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田昱看都没看严远,反倒死死盯住了程曦。
  哪怕神志不清,也能分的出谁才是主导者吗?
  程曦挥了挥手,让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这才开口道:“我名叫程曦,乃是赤旗帮帮主。你因先父的冤案受累,我自然要救你出来。”
  田昱猛地睁大了双眼:“荒唐!邱大将军并无子嗣……”
  程曦扯开了发髻,一头乌发披在了肩上:“我是个女子。”
  田昱喉中发出了一声轻响,转头看向严远。严远立刻道:“我奉命守护小姐,不会错的。”
  那略显呆滞的目光又转了回来,看了许久,田昱突然开口:“你们从贼了?邱大将军的独女从贼了?”
  他是朝廷钦定的死囚,是要秋后问斩的,能把他从大牢里劫出来,不是贼寇是什么?更何况这位“邱小姐”之前还说过什么“赤旗帮”,听起来就像是个匪帮。
  邱大将军的罪名就是谋逆,他拼死扛了许久,不肯作伪,不肯累了邱大将军的清名,结果他的独女和亲信就这样从贼了?
  那目中又显出了癫狂,严远的心神一下紧绷了起来,只觉浑身都火辣辣的发痛。
  他们如今还不是贼,但是船帮以后定然是会谋反的,会威逼朝廷,为邱大将军讨个公道。
  然而当着田昱的面,他实在难说出口。
  田丹辉为了公义家破人亡,前途尽毁,转头来却发现邱大将军的女儿成了海上巨寇,该如何自处?
  然而严远张口结舌,程曦却不会犹豫:“先父舍生忘死,为了保境安民戎马一生,最后却落得满门抄斩。从贼?敢问贼在何处?”
  田昱怔住了,许久之后,他咯咯笑了起来:“贼在何处?公卿如猪狗,王侯尽禽兽!问得好啊,贼在何处?咳咳咳……”
  那连笑带咳的话语,简直犹如狂人呓语,带着森森鬼气。
  仇恨犹若赤焰,翻滚不休,烧灼人心肺。
  他当然是该恨的,恨天子昏庸,恨权臣当道,恨众叛亲离,也恨他自己!若他早早就能醒悟,不去考举,不讨这狗屁的官身,母亲怎会被他连累,在悲苦中自缢?连尽孝都不能,他还为谁“尽忠”?!
  盯着那重新陷入癫狂的男子,许久后,程曦开口:“我建立了船帮,想要掌一方海域。田兄可肯助我一臂之力?”
  那笑声戛然而止,田昱转过头了,赤红的双眼中闪着寒光:“谁能谋反,我就助谁!”
  看着那双眼,严远说不出话来了。
  他印象中的田钱粮是个刚正不阿,一板一眼的好官,会为了百姓禅思竭虑,会为了朝廷尽忠职守。
  然而现在,那张瘦的颧骨凸起的脸上,只有刻骨的仇恨,哪还有曾经的模样。
  他也许真疯了,早就被仇恨折磨了没了神志。
  看着那张满是恨意的面孔,程曦却摇了摇头:“我的目的不是谋反,而是让百姓过的安稳,让天下海晏河清。”
  这答案让田昱愣了一瞬,下一刻,他却笑了:“你父可是邱大将军。”
  母亲枉死,他恨不能下一刻就冲进京城,宰掉昏君,杀净权臣。
  而这位邱小姐可是死了满门的,父亲的冤屈就这么被她轻轻放过了吗?
  程曦却道:“若是他还活着,应当也不愿看到我拿良善的命来填这沟壑的。谋逆从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这话听起来有些矫情,田昱却闭上了嘴,只用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盯着面前的小姑娘。
  许久后,他合上了眼睛。
  他并未应允,也未拒绝。
  程曦也不追问,只叮嘱道:“你先好好休养,再过几日就能回我占下的岛屿了,届时是去是留再做打算吧。”
  干净利落的束好了头发,她转身离开,严远顿了顿足,低声道:“小姐心性、本事亦类大将军。丹辉,这是个能舍命追随的人,哪怕不为报仇,也别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田昱动也不动。
  严远叹了口气,快步跟了出去。
  等屋里没了人,田昱再次低低的咳了起来,苍白的手指抓住了床单,扯出了一道道褶皱。
  第81章
  虽说是花费了不少力气才救出的人,但是田昱原本就是因邱大将军才蒙冤入狱,如今家破人亡,有什么样的反应都不奇怪。
  因而程曦并不打算立刻去示好或是拉拢,如今最重要的还是给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他调养身心,再做打算也不迟。
  当然,那双废掉的腿也是问题,现在的医学手段怕是没法接上韧带,得让木匠们先做个轮椅出来。
  不良于行对于心理的影响可是极大的,绝不能放任不管。
  程曦想的很明白,因而之后没再去探望田昱,只是让卫生员好生照料。
  她则陆陆续续跟孙元让又聊了几次。
  都在同一条船上,哪怕一个船头一个船尾,田昱那天的嘶吼也瞒不了人的。
  然而孙元让一句也没问,就像是没听到一样,闲谈的话题反而越来越广,无所不包。
  这当然是一种试探,但是跟个心中有城府的人闲聊,还是很有益处的,程曦顺道打听起了岸上的局势。
  消息闭塞算是她的软肋,毕竟身边的人不是严远这种早早就飘在海上的,就是李牛、孙二郎这种只看眼前一亩三分地的。
  书籍还能买,消息却必须有渠道才行,而孙元让恰好就是个梳洗信息的好手。
  也是经他之口,程曦才明白了“天下大乱”已成定局。
  光是荆湖一带,造反就有七八家人马,四处劫掠,几乎让南方糜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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