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没等她答话,门扉就砰的一声又合上了。
  被关在门外,净云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掉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师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小丫头已经坐到了桌案前,看着是打算开始干活了,也没想到师姐回来的这么快。
  净云摇了摇头:“师父在忙。”
  那小丫头却听出了不对,皱眉道:“是不是没见着人?师兄们最近是不是老拦着咱们,不让咱们见师父啊?!”
  “倒也不是不想让师父见咱们,只是……”净云顿了顿,低低叹了一声:“不太想让咱们学新东西吧。”
  这话不免让那小丫头动了怒:“都是凭本事进的真知斋,为什么拦着咱们学东西?”
  凭什么?就凭这两年,真知斋的名气越来越大,开始有人惦记今后的好处了。
  当年真知斋初立,一痴不太想收俗家弟子,加之钻研数算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奔头,学的好的还不如去做个账房、管事,因而拜入师门的人并不多,还有一多半是女子。毕竟女子善算计嘛,天生就对数字更为敏感,是研究这枯燥学科的好料子。
  当年她就是小学数算极优,又不想去教书,这才拜入了师门,还得了个净云的法号。早些年也勤勤恳恳跟着师父学习,因为心思机敏,又罕少出错,很得重用。
  可惜好景不长,自从科举开始考数算后,钻研数算的男子就多了起来,又赶上翻译书籍的浪潮,眼见真知斋越发受帮主重视,前来拜师的男子也多了起来。像翻译这样的精要活计,都被那些师兄师弟们攥在手中,还借着侍奉师父的便利,一心排挤她们。
  没法提早看到西洋书,也没法跟师父亲近,学习更多知识,她们几个倒像是桌案上的算盘了,只负责报数即可。
  见那义愤填膺的小丫头,净云低声道:“咱们毕竟是女子,更擅长数算,他们心存防备也是寻常。为这起冲突,反倒是咱们坏了同门之谊,切不可莽撞。恩师门下,总不能一辈子就算这些破玩意吧?!”
  见她动怒,净云反倒是笑了:“为什么觉得这些是破玩意?这可都是恩师布置下来的,仔细看看,也不难猜出恩师在钻研什么。况且书始终是会译出来的,与其整日巴望着学那些新鲜东西,还不如好好想想所学有什么缺漏,一点点查漏补缺。谁说西洋的书就是最好的,那不也不是前人的所学所想,咱们又差什么呢?”
  她说话的声音柔柔软软的,但是语气出人意料的坚定,倒是让那小丫头心中的火气消了几分。看了看书案上那摞纸,她咬了咬牙:“就是,咱们也能找别的东西研究,就像净慧师姐,不是去给织造场改良织机去了?学以致用也是条出路!”
  真知斋中,第一等的学问是纯粹的数理,直指大道,须得一等一的天赋本领。次一等的,则是归纳总结,研究前人的学问,提炼出更加直白的道理。而最次的,是跟那些匠人们打交道,看看要怎么把数算用在改良器具上,美其名曰“学以致用”。
  她们这些女弟子,都不是师父那种天资绝伦之辈,倒有大半选择了最后一种。唯有净云心气高上一筹,想要走归纳这一条路,这才偷偷学了番文,指望博采众长。可是斋中抱着此等心思的师兄师弟也不知有多少,她才更受人排挤。
  不过这些,不足为外人道。净云只是牢牢记着当年先生的那些话,她们这些女子天生就更擅长数算,才会比那些男孩儿考的更好,学的更快。这是她身为女子的依仗,凭什么要认输呢?
  不再多言,净云铺开了面前的纸张,回忆着刚才翻看过的那几张图,飞快画了出来。她不太明白那本几何书里讲的什么,但图案总是能懂的,也能通过那些图,猜测其中真意。
  之后还得想些法子,多学点番文,虽说翻译这等舞文弄墨的活儿,都是男子更为擅长,但她又不笨,总是能学会,学好的。
  第344章 孙元让
  十二年光阴啊。
  站在宽敞的大殿中,孙元让双手背负,长长的叹了口气。
  十二年南征北战,历经艰辛,终于到了问鼎的那一刻,其中感触,又何足为外人道?当年笑他出身寒微的,骂他痴心妄想的,无不化作了粪土。天命所归,不过如是。
  他也将是这世上最知百姓疾苦,最懂官吏陋鄙的天子,毕竟他曾亲身经历,也曾被欺辱盘剥。
  等他登上御座,必然会轻徭役,禁贪腐,让他治下的子民都能安居乐业,成就万世太平。
  无数的念头,无数的情绪,在心中翻涌不休。大乾已经亡了,连最后的废太子都被赶出了国都,不日就能献上首级。
  剩下的唯有登基那一套典仪,还有国都的定立,他离那世间最尊贵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了。
  然而这一步,却也不那么容易。
  孙元让转过头,看向了南方。昔年那个小小的船帮,如今也成了庞然大物,自北海起,到远在南洋的海峡,四海之大,恐怕不亚于他手上的地盘。
  诚如方老先生当年所言,那女子并没有争夺天下的心思,可放任半壁江山落于她手,自己还能算一统天下的君王吗?
  更重要的,是有强敌在侧,连国都都不好选定。
  若是放在大江下游,船队顺江直上,当真是防不胜防。若是北迁遏制胡虏,谁知道南边百十年后是姓孙还是姓伏?
  难不成要迁到中原,或者更西面的古时旧都?那四海就不要了吗,数以亿计的海贸难不成拱手让人?
  这便是最头痛的难处了,其实孙元让心底也清楚,他应该早些解决赤旗帮的。
  可是四面都是敌人,还要依靠人家的盐、粮支应,哪能轻易开启战端?而且赤旗帮也没多少扩张的意图,只是窝在海边,一点点聚拢财货,并无搅动天下之举。
  他们没在自己最难的时候发难,也没有撕毁协约,让大好局面毁于一旦。也正因此,孙元让始终没有同赤旗帮开战,也许,她是乐见自己登临那宝座的。
  心弦似乎被什么拨动了,孙元让回想起了那女子的样貌。
  她其实并不算美,只能称得上清丽,也不愿施以脂粉,修饰姿容。可她却是让人难忘的,不是脸,而是周身气度,那种可以跟天下英豪一决高下的心胸和胆气。
  如此一位奇女子,还是邱大将军的遗孤,若非迫不得已,他是不愿于其交战的。
  可现在南方早就自成一体,放弃粤桂,甚至更远的十万大山还可以考虑,让他放弃天下一等一富庶的江东,却是想都别想。
  要知道在陆上,江东可是无险可守的,大军齐出,须臾就能夺下。可同样,面对大海,江东也同样无险可守,连炮台都在别人手中,他拿什么应对敌人的反击?
  也许唯有在内河锻炼出庞大水师,才有跟赤旗帮一战的可能。然而他手上的江山尚且残破,还有那么多饥民,以及在西北虎视眈眈,屡次犯边的戎狄,他要如何再启一场国战?
  不,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李轩!”
  “臣在。”
  守在一旁的臣子出列,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他是自家麾下重臣李慊的侄儿,文采绝伦,官拜中书舍人,向来负责为自己草拟诏令。既然是赤旗帮已经形如一国,自当写一封四平八稳的国书才是。
  然而李轩应答之后,却迟迟没有等到尊上的旨意。
  不知过了多久,孙元让才轻叹一声:“也罢,还是我亲自动笔吧。”
  如此重要的信函,又岂能让旁人代笔?他要表现的不只是气度,更是十足的诚意。
  两虎相争,苦的只是天下黎庶,如今他发妻早亡,她又是未嫁之身,何不联姻,也成就天下一统呢?
  孙元让并不是什么善于文辞之人,写这样类似求婚的书信,更是费了不少气力,几易其稿,方才写就。
  他不但说了将来治国的理念,以及两人结合带来的好处,还亲口成诺了会善待她的子嗣,并且只立两人所出的孩子为储君。
  如此一来,海上船队不失,她反倒能入主中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尊。而且他比她年长许多,有朝一日山陵崩,太后之位必为其所有,到时不也能号令天下了?
  这是一个女子能抵达的最高位份了,她既然没有称帝,让南海这么多年来都采用“虚君”之治,想来对那尊位还是有所顾忌的。而他会给她那份权柄,让世人无话可言。
  剩下的,不过是当年方天喜说过的,她不愿被囚在宫中之类的话。年纪轻轻时,恐怕还会耐不住性子,等到年岁渐长,又重担在身,肯定还是想要求个安稳的。大不了将来白龙鱼服,两人一同出宫游玩,都是开国的帝后,还怕旁人阻拦吗?
  这一封长信,不可谓不郑重,也不可谓不诚恳,在寄出之后,孙元让还做出万全的打算,甚至连被拒的缘由都考虑过。
  譬如她想要男宠,自己该不该答允呢?其实只要不乱了天家血脉,他也是不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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