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可谢临沅这么一说,一行清泪顿时从孩童清澈的双眸中溢出。
“疼...”他无声哭着,举起自己的胳膊到谢临沅眼前,哽咽说道。
“皇兄...疼、疼。”谢玉阑几乎用气声说出的这句话。
谢临沅呼吸一滞。
原本铁石心肠的心近来频繁软得厉害。
他举着孩童白皙纤瘦的手臂,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一般,动作轻柔地在伤口上吻了一下。
随后轻轻朝上面吹气:“皇兄吹吹就不疼了。”
谢玉阑吸着鼻子,生平头一次在除娘亲以外的人身上体会到了爱。
于是他也没顾着是在水里,猛地一下扑进谢临沅怀中,水花因着谢玉阑并不收敛的动作溅起。
孩童的小脸搭在谢临沅并不单薄的肩头,他的脸颊在少年的肌肤上蹭着:“皇、皇兄。”
谢临沅的掌心盖在谢玉阑的伤口上,不让这儿沾上丝毫水渍。
他拿起放在水池一侧的泽兰水,淋到谢玉阑头上,仔细为谢玉阑洗着头发。
待两人沐浴完,谢临沅为谢玉阑穿上里衣,挽起孩童的衣袖,将人抱到桌前仔细抹着药。
这药刺激,刚擦上谢玉阑口中就发出轻嘶声。
“疼?”谢临沅停下动作,抬眸看着谢玉阑。
谢玉阑点点头:“疼。”
“孟九尘。”谢临沅朝门外喊道。
“奴才在。”
“明日去太医院要不刺激伤口的药物,今日的药物不行。”
“奴才知晓了。”
吩咐完,谢临沅又低头看着谢玉阑,温声安抚道:“玉阑的伤口得抹药才能好,今日先擦这个药好不好?”
在谢玉阑眼里,皇兄的话都是为了自己好,于是他点点头,咬着下唇鼓起勇气抬起自己的胳膊,对谢临沅说道:“皇、皇兄、给、给。”
谢临沅的心软了一片,怕谢玉阑疼,动作轻缓地为谢玉阑抹着药。
翌日。
清晨的露珠还未散尽,谢临沅便带着谢玉阑往宫学走去。谢玉阑怀里抱着已经洗尽雪白的兔子,小脸埋在兔毛里蹭了蹭,又抬头看向谢临沅:“皇兄,兔、兔子饿了......”
谢临沅从袖中取出一小把嫩青菜叶递给他:“慢些喂,别让它吃撑了。”
谢玉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掰开菜叶,一点一点喂给兔子。兔子三瓣嘴一动一动,吃得欢快,谢玉阑看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两人刚走到学堂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嬉笑声。
“听说了吗?镇国公府的嫡长女下月就要成亲了!”一个锦衣少年摇着扇子,满脸得意,“我兄长可是亲眼见过那位小姐,说是貌若天仙!”
“成亲?”谢玉阑耳朵一动,仰头看向谢临沅,小声问,“皇兄,成、成亲、是、是什么?”
谢临沅脚步一顿,垂眸看他:“就是两个人要永远在一起生活。”
谢玉阑眨了眨眼,忽然抱紧了怀里的兔子:“那、那我要、要和兔、兔子成、成亲!”
谢临沅竟难得不知道说些什么。
学堂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笑。
有些人不知晓昨日宫学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八皇子。
“哈哈哈你们听见没?这小孩要娶只兔子!”
谢玉阑被笑声吓得往谢临沅身后躲了躲,却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摆,扑通一声摔坐在地上。兔子从他怀里跳出来,一溜烟钻到了书案底下。
谢临沅脸色骤冷,目光扫过那几个哄笑的世家子弟:“很好笑?”
笑声戛然而止。
他们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便听身侧人扯着衣袖低声说道:“这是八殿下!如今在皇后娘娘膝下承欢。”
昨日三皇子和五皇子因为欺负八皇子被罚抄弟子规百遍的消息早已传开,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那几个世家子弟连忙道歉噤声。
谢临沅弯腰将谢玉阑扶起来,又去书案下捉那只受惊的兔子。兔子蹬着后腿不肯出来,谢玉阑急得眼眶发红:“兔、兔子不喜欢我了......”
“不会,”谢临沅单手撑地,半个身子探进案底,衣袍沾了灰也浑不在意。好不容易捉到兔子,他掸了掸衣袖,将兔子放回谢玉阑怀里。
“它只是吓着了。”
谢玉阑紧紧抱住兔子,把脸埋在柔软的兔毛里,闷声道:“我、我不成、成亲了......”
谢临沅失笑,捏着谢玉阑的小脸:“玉阑可以成亲,但是不可以和兔子。”
“为、为什么?”谢玉阑懵懵懂懂。
“因为......”谢临沅思索了一下,用最好的法子解释,“它没法给玉阑买爱吃的东西,也不能像皇兄一样陪玉阑说话,给玉阑买兔兔。”
谢玉阑呆住了,显然这个理由对他来说很有说服力。
他把玩着兔子耳朵,愣愣说道:“那、那玉阑、不、不和、兔、兔子成亲了。”
“待玉阑有喜欢的姑娘了便告诉皇兄,皇兄会为玉阑提亲的。”
谢玉阑不懂什么是提亲,但听到了熟悉的词汇,他连忙说道:“玉、玉阑,喜欢皇兄。”
谢临沅笑出声,揉着皇弟的耳朵,也没解释,只是说道:“皇兄也喜欢玉阑。”
待谢玉阑长大便明白了,现在没有解释的必要。
午后,夫子正在讲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夫子摇头晃脑地念着,底下学生昏昏欲睡。
谢玉阑却听得认真,时不时低头对兔子小声复述:“窈、窈窕兔、兔兔......”
谢临沅自然听见了,他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掩饰笑意。
谢玉阑可爱得紧,若不是在课堂上,他定是要将人抱进怀里揉脸的。
突然,一个纸团砸在谢玉阑桌上。他好奇地打开,上面画着一只穿着嫁衣的兔子,旁边写着“傻子小八娶亲”六个大字。
谢玉阑还没反应过来,谢临沅已经站起身,方才他看见了扔纸团的人——兵部尚书之子周崇。
“周公子有空扔纸团,想必是对诗经很有见解,”谢临沅声音温和,举起谢玉阑手中的纸团在空中,“不如上来为大家讲解一下君子好逑的深意?”
周崇脸色发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夫子见状,气得胡子直翘:“周崇!放学后抄写关雎五十遍!"
下学时分,谢临沅被夫子留下讨论事宜。他揉了揉谢玉阑的发顶:“在廊下等我,别乱跑。”
谢玉阑抱着兔子乖乖点头。
廊外的海棠开得正好,谢玉阑踮着脚想摘一朵给兔子玩。忽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是周崇带着两个跟班堵住了他。
“小傻子,上午害我被罚,这笔账怎么算?”周崇一把抢过兔子,狞笑道,“不如让你的新娘先替你受罚?”
谢玉阑急得去抢:“还、还给我!”
周崇将兔子高高举起,另一个跟班趁机推了谢玉阑一把。他踉跄着摔在石阶上,膝盖顿时擦破了皮。
“住手!”
一声厉喝传来。周崇回头,看见太傅之女苏绾绾带着侍女快步走来。苏绾绾一把夺过兔子,冷声道:“周公子好大的威风,欺负一个纯稚之人?”
周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悻悻离去。
苏绾绾将兔子还给谢玉阑,又取出绣帕替他包扎膝盖:“疼不疼?”
谢玉阑摇摇头,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他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兔子,小声道:“谢、谢谢姐姐......”
苏绾绾柔声道:“以后他们再欺负你,你就大声喊人,知道吗?”
谢玉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
待谢临沅回来时,苏绾绾已经走了。他发现谢玉阑眼眶通红,膝盖上还缠着绣帕。问清缘由后,他脸色阴沉得可怕。
“皇兄,不、不生气......”谢玉阑拽了拽他的袖子,“姐、姐姐、帮、帮我、要、要回兔子了......”
谢临沅闭了闭眼,压下怒火。他蹲下身,轻轻揭开绣帕查看伤势。还好只是皮外伤,但看着那渗血的擦伤,他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他本以为昨日的事发生后不会有不长眼的欺负谢玉阑了,却没想到还有。
看来以后得把人绑在自己身边看着了。
“我们回宫。”
回到寝殿,谢临沅亲自给谢玉阑上药。这次的药是孟九尘在太医院新拿的,并不刺激,却也凉凉的,谢玉阑时不时就抖一下,依旧疼得直抽气。
“疼就哭出来。”谢临沅放轻动作。
谢玉阑摇摇头,反而举起兔子给他看:“兔、兔子没事......”
谢临沅喉头发紧,突然将一人一兔都搂进怀里:“皇兄的错,以后不会让玉阑一个人了。”
被温热的怀抱抱在怀里,谢玉阑竟睡着了。
谢临沅为谢玉阑擦完药,将人抱进床上。
看了半个时辰的书,谢临沅听见床榻上传来动静。
他走到床榻边,发现谢玉阑不知何时醒了,正揉着眼睛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