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你们走吧,我有事。”他道。
锦瑟担忧地看了谢玉阑一眼,又在剪春催促的目光下不得已离开:“八殿下,待奴婢们回来继续同您玩牌。”
没有下次了。
谢玉阑分外困难地将唇角扬起,一如往日乖巧那般回应:“好。”
待殿前的人全部跟着剪春离开,孤寂环境中只剩谢玉阑只身而立。明明是春末,烈阳高照,可独独在他周围生出了寂寥。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卧房。
多宝阁上摆满了很多东西,谢玉阑的指尖在上面滑动着。
他什么都不准备带走。
除了...
除了皇兄给他的东西。
他的指尖停留在最上方的紫檀木盒上。
卧房内。
谢玉阑蹲在床榻上,床上锦被被一块破布代替,紫檀盒子的盖子也被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红绳、玉佩、皇兄写字的宣纸...
等谢玉阑将这些东西全部放进被摊平的破布里,他的视线久久没有从上面挪开。
明明放在盒子里的时候看着并不多,可等全部拿出来以后,谢玉阑才发现,皇兄给了他好多东西。
占据他记忆最多部分的人就是谢临沅。
可他只是个鸠占鹊巢的野种。
他呼出口气,将破布叠起,那些象征着谢临沅的东西也被包了起来。
走出东宫的这一段路其实并不长,可谢玉阑却感觉好像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回忆完九年里所有的点点滴滴。
最后,踏出东宫的最后一步,谢玉阑走得格外沉重。
他回头,看了一眼庭院中原本是桃树的位置,那里已经被葡萄架替代。
一滴久悬不落的泪终于重重落在了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谢玉阑转过头,不再去看背后的景象。
剩下出宫的这段路,谢玉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完的。
他盯着侍卫宫人的神色,那些好奇的目光几乎灼烧完他的自尊心。
无措之下,他只能紧紧抱紧怀中的包裹。
走到宫门前,侍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瞧见是谢玉阑,他们还是让开了路。
“玉阑。”
谢玉阑迷茫地抬起头,就瞧见宋玉声站在不远处。
宋玉声瞧见谢玉阑这般失魂的样子,眉头紧紧皱起,将人拉入了昏暗的胡同中。
“跟我回府。”
“不...”谢玉阑下意识挣脱开了宋玉声抓住自己的手。
他眼中的惊慌做不得假,宋玉声好歹也是看着谢玉阑长成如今这般的模样,心下一软。
可想到谢临沅那边的叮嘱,语气还是强硬了几分:“听话。”
“我有家...”谢玉阑垂下睫毛,挡住眼底的神色。
虽然依旧说着拒绝的话,可他却没有再挣开手。
从宋玉声的话中他也听出了宋玉声也知道这件事了。
那还有那些人知道呢?
和皇兄走得近的那位沈大人是不是也知道了?
七皇兄是不是也知道了?
还有太多人,谢玉阑根本想不过来。
他似乎看到了明日自己的名字就在京中出现,狸猫翻身一跃成假皇子的流言在百姓中口口相传。
“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听话,跟我回去。”宋玉声道。
谢玉阑的指尖蜷缩,不管这件事简不简单,都和他没关系了。
“我..我不跟你回去。”谢玉阑小声说道。
宋玉声开口:“那你回你口中那个家?”
“嗯。”
“谁告诉你你家在哪的?”男人眉头锁得更紧。
谢临沅并没有告诉他。
除非有其他人在背后操控。
谢玉阑看了一眼宋玉声,心底还是不想欺骗他,将藏在袖口沾上血渍的纸条拿出,打开给他看:“这里写的。”
“你确定这是你家?”
谢玉阑明显没想到这层,他茫然抬头:“去看看就知道了...”
被眼前人单纯的话语震住,宋玉声叹了口气,知道现在刺激不得他。
他的目光落在谢玉阑拿着纸条的掌心上的伤痕,开口:“先跟我回去把伤口包扎了,我陪你去找你家,行吗?”
迟疑了片刻,谢玉阑终是点点头:“好。”
宋玉声最后终于问出了一直的疑问:“你这破布里装的是什么?”
谢玉阑抱着包裹的手缩了缩,小心翼翼地说道:“皇..给我的。”
他如今真的说不出口那两个字。
宋玉声没有再追问,揉了揉谢玉阑的头发:“走吧。”
另一边,宣政殿。
在谢玉阑走后的殿中一片寂静。
最终是周显打破了这份沉寂:“皇上,那这位公子是否要认回?”
谢渊满脸怒气,扫了周显一眼,仿佛在说他问的什么蠢问题:“不认回来还让皇嗣在外飘零吗!”
话毕,他又看向谢临沅:“把那个野种关进天牢!”
谢临沅眉头微蹙,他跪在地面上,开口:“父皇息怒,此事玉阑也是受害者。”
谢渊盯着谢临沅,久久没有说话。
周显站在下方,察觉到谢渊的眸色中流出了疑心,他在心里嗤笑一声。
果然,那傻子就是谢临沅的软肋。
在这件事面前,连向来“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都自乱了阵脚。
“那你认为该怎么办?”谢渊将底下的一切尽收眼底,终于开口问。
“将他赶出皇宫便好。”
“呵,”他语气依旧含着愠怒,“你倒是心疼他。”
“求父皇恩准。”谢临沅重重磕在地上。
谢渊良久终于开口:“可以,但关于皇嗣被掉包之事必须严查,不管是多少年前的事情,都给我查出来。此事便教给——”
他的视线在宣政殿内滑动,落在周显身上:“周尚书,既然是你发现的,那便由你去调查吧。”
周显压下心底的喜悦,沉重应声:“遵命。”
最后,谢渊才对余轻则说道:“来福,将殿下带下去,安置在殿中。”
来福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这个殿下指的是余轻则:“喏。”
就在几人准备退下的时候,谢渊又开口:“太子关禁闭七日。”
谢临沅神色淡然,他再度磕头:“儿臣遵命。”
周显走出宣政殿,一路走到了某个亭中。
“娘娘,皇上已经按照我们的计划把谢玉阑赶出了东宫,不过为何要安排人让他知道他本来的住址?”
这一点,他着实理解不了。
背身对着周显的女子缓缓转过身,竟是周师晚。
女人勾唇,开口回道:“她的父母在十九年前就被本宫杀死了,你猜,丢掉皇子身份回去以后还发现亲生父母全死了的他会怎么办?”
多年前的那场狸猫换太子正是周师晚一手策划的。
她其实并不讨厌宁月然。
她只是恨沈梦惜。
毕竟这种事嫁祸给沈梦惜真的太容易了。
当初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几乎都留下了沈梦惜的线索,所以她也不怕皇帝查。
“会陷入绝望。”周显回道。
“本宫这双手沾了太多血,不想再动手了,免得损了我儿的福德,”她道,“明日,放根白绫去那吧。”
“好。”
谢临沅并没有立刻离开东宫。
在所有人都走后,谢渊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宽和。
他单手撑着头,自顾自地开口:“朕会不会说的太重了?”
显然,他并不是想去求得谢临沅的回答。
“希望这次朕没有做错。”
他做过太多对不起别人的事,若是放在别的皇帝身上,这辈子都不会醒悟。
毕竟他们是皇帝,手握着掌管所有人的大权。
皇帝会做错事吗?
当然不会。
可谢渊偏偏醒悟了。
这比不醒悟还要更加痛苦。
“父皇是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吗?”谢临沅问。
谢渊这次的举动,显然是想要揪出什么人的尾巴,而那个人是谁,谢渊肯定知道。
谢渊嗯了一声,开口:“当初发现时我就派人去查了。”
“是沈贵妃么?”谢临沅只能想到这一个人选。
“不是她。”谢渊摇头。
“是惠妃。”
这三个字如石子落在水面上一般激起层层波浪,着实惊到了谢临沅。
他实在不知道惠妃和宁庶人有什么交集。
林轻也没有对她说过。
“惠妃同宁庶人也有仇吗?”
“她恨沈贵妃,”谢渊坐在这个位置上到底也不是个草包,很多东西都看得很清,“她以为她做的天衣无缝,可是被她杀死的那对夫妇却是她的远房亲戚,她自作聪明地觉得从族谱除名就没事了。”
“所以父皇是想将周氏一族的势力打压下去。”谢临沅很快就理解到了谢渊话中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