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谢玉阑看着那澄澈的琥珀色液体,有些犹豫。
他酒量极浅,之前醉酒后的狼狈记忆犹新。但看着苏明瑾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睛,又不好直接拒绝。
就在他迟疑着是否要接过酒杯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伸了过来,轻轻按住了苏明瑾正要倒酒的手腕。
“不行,”谢临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然,“你表哥不会喝酒。”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仿佛只是出于兄长对弟弟的关心。
苏明瑾愣了一下,对上谢临沅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眸,莫名地感到一丝压力,讪讪地放下了酒壶:“啊,这样啊,那就不喝了。”
谢玉阑也怔住了,转头看向谢临沅。
谢临沅却并未看他,目光依旧落在苏明瑾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带着几分长辈般的温和:“他身子弱,喝不得酒,还望你多照顾一下。”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关切。
苏明瑾连忙点头称是。
然而,下一刻,谢临沅却做了一個让桌上气氛微妙的动作。
他转而拿起桌上一块小巧精致、做成梅花形状的豌豆黄点心,极其自然地递到了谢玉阑唇边。
“尝尝这个,”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诱哄的柔和,“味道应该不错。”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超出了寻常兄弟乃至长辈的界限。
苏御和孟舒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讶异,但碍于太子的身份,并未多言,只是心中暗自诧异于太子对玉阑非同一般的照顾。
谢玉阑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
众目睽睽之下,被这样喂食,让他感到无比的羞窘。
他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却对上谢临沅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片沉静的专注,似乎在对他说:张嘴。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谢玉阑鬼使神差地,微微张开了嘴。
谢临沅指尖微动,将那块小巧的点心稳稳地送入了他的口中。
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他柔软的下唇,带来一阵细微的、只有两人能感知到的战栗。
点心香甜软糯,入口即化,可谢玉阑却尝不出太多滋味,只觉得被触碰过的唇瓣和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热得厉害。
他慌忙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咀嚼着,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谢临沅看着他这副羞怯难当的模样,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收回手,姿态优雅地拿起自己的酒杯,浅酌了一口,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举动再寻常不过。
他不需要言语宣告,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已无声地向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对谢玉阑流露出过分亲昵热情的苏明瑾,表明了某种不容置疑的占有。
仿佛在对所有人说:
这个人由我照顾,旁人不得逾越。
经过这一番暗流涌动,接下来的宴席,气氛虽然依旧温和,却终究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
苏明瑾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给谢玉阑夹菜劝酒。
只是偶尔偷偷瞄一眼那位气场强大的太子殿下,再看看自家那位低着头乖巧得像只小雀似的玉阑表哥,心里充满了好奇与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他只见过自家嫂嫂这么听哥哥的话,以及自己哥哥这么照顾嫂嫂。
谢临沅和谢玉阑的关系也可以这么亲昵吗?
为什么苏凛然没有这么对过自己。
这么想着,苏明瑾有些不满,用筷子戳着自己碗中的饭。
下一秒手背就被打了。
苏凛然严肃的声音响起:“不要戳饭,不雅正。”
看吧。
苏明瑾心中不满,却又不敢反对苏凛然,只好像鹌鹑一样怂怂道:“哦。”
而谢玉阑则始终有些心不在焉,唇上那短暂的触感仿佛一直残留着,提醒着他与谢临沅那剪不断理还乱且日益失控的羁绊。
这让他清晰地意识到,有些界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模糊得再也无法厘清了。
吃完酒宴,谢玉阑在苏府住了一晚。
谢临沅则是有事还没处理,回了太子府。
不过第二天一早他就派人把谢玉阑接了回来。
谢玉阑刚到太子府就瞧见了冷着脸的谢临沅,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谢临沅露出这么冷的神情。
瞧见谢玉阑,谢临沅的脸色才缓了缓,他放柔声线问谢玉阑:“吃早膳了吗?”
“还没有。”谢玉阑乖乖回答。
“去布膳。”谢临沅侧过头对站在一边的剪春吩咐。
说完他便揉了揉眉心,轻声告诉谢玉阑:“我还有事,先去书房了。”
“好。”谢玉阑有些担忧地看了谢临沅的一眼。
他总觉得谢临沅情绪不佳。
膳厅。
谢玉阑想着谢临沅今日的状态不对,连吃饭都没了精神。
犹豫片刻,他终是抬起头看向剪春,询问:“今日朝中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见谢玉阑的问话,剪春屏退了其他宫人,对谢玉阑说道:“今日二十多名朝臣同时进谏,要求皇上为殿下指定太子妃和侧妃,同时娶进府中。”
娶妃。
谢玉阑握着筷子的手收紧。
心脏突然传来一股难以言述的酸涩。
连谢玉阑都说不上这种感觉。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这不是好事吗?”
剪春叹了口气,摇头道:“殿下自然不愿,在朝中公然和那些朝臣唱反调。”
“为何不愿?”谢玉阑的手不停捏着筷子动作,他反问。
剪春的视线落在谢玉阑的脸上,下意识想说就是因为小殿下啊。
可她止住了话头。
一个不成型的想法在她脑中形成。
这么想着,她沉痛道:“殿下说他不要同时娶两个妃子,谁来说也听不进去。我估计只有小殿下您说的话殿下能听进去了。”
谢玉阑捏着筷子的手愈发地紧:“我吗?”
“对。”剪春语气肯定。
谢玉阑垂下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剪春则是适时叫回了那些侍女,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关心谢玉阑:“先用膳吧,小殿下。”
后面谢玉阑没有吃多少饭,他心里还装着剪春的话。
要去吗?
去吧。
谢玉阑对自己说道。
他走到谢临沅的书房前,轻轻敲了下门,迟疑了一下,还是唤道:“哥哥。”
“进来。”谢临沅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书房内。
谢玉阑垂首站在书案前,指尖无意识地蜷紧,说着那些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的话语:“哥哥是太子,身份尊贵,同时纳两位贵女入府,开枝散叶,稳固朝纲,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不敢抬头看谢临沅的表情,只觉得那道目光如同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
胸腔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疼。
他后知后觉发现了什么。
可他现在不敢去想。
谢临沅坐在案后,面容看不真切,只有声音极冷:“正常?”
他极轻地重复了一遍,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随即斩钉截铁地开口:“我的心,只能容下一人。”
谢玉阑心尖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继续那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试图用理智去粉饰那呼之欲出的真相:“可殿下是太子,将来还会有更多...即使身边有佳丽三千,却也不妨碍将心留给一人,这两者并不——”
“冲突”二字尚未出口,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骤然袭来。
天旋地转间,他被猛地按倒在了宽大冰冷的紫檀木书案上。
书卷和笔架哗啦啦散落一地,发出凌乱的声响。
谢临沅的身影笼罩下来,双臂撑在他身体两侧,将他牢牢困在方寸之间。
“谢玉阑。”
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谢玉阑耳边。
谢临沅很少如此连名带姓地叫他,男人的声音里压抑着某种濒临爆发的滚烫情绪。
他被迫仰视着上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风暴。
“从你十岁那年,我便将你带在身边,”谢临沅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敲打在谢玉阑的心上,也敲碎了那层自欺欺人的薄纱,“你日日在我眼前,我看着你长大,教你识字,带你骑马。”
他的指尖抚上谢玉阑的唇角。
“我为你沐过浴,梳过头,”指尖缓缓下移,虚虚点在他的喉间,“我亲自治好了你的结巴,听着你的声音从破碎到顺滑。”
每一个字,都伴随着一帧帧清晰无比的画面,那是他们之间无法抹去也无法与他人言说的亲密过往。
“我的心就这么大,”谢临沅的手掌按在自己左胸,目光如炬,紧紧锁着身下之人慌乱躲闪的眼睛,“里面装的是谁,你以前看不懂,难道现在还看不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