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过了一会,他道:“一切皆是机缘。”
  宋成江被苏濡瑨捡回千峰观的时候就是一个二三不认的毛头小子,他性子直率,讲义气重感情,虽然父母亲人早亡,剩他一人流浪,但他却也囫囵的在这乱世生存了下来。
  他作为街上流浪乞儿的孩子王,每天带着孩子们上街乞讨,去码头帮工,只要是能活下去,宋成江也不觉得苦不觉得累。
  只是有一日,因为乞儿中的一个小男孩生病发了高热,在码头干活的时候有些力不从心,便被码头的看守认为他在偷懒懈怠,抽了他一鞭子还想赖掉工钱,
  码头挣的钱少,但至少能让他们吃上饭活命,这两个铜板正是这小男孩的命根,他不依不饶的讨要,最后被那监工活活的打死了。
  宋成江当时便反了,直接冲上去同那监工扭打了起来,可即便他力气颇大,却也不是几个成年人的对手,被对方拳打脚踢最后直接扔到了河里。
  宋成江不会游水,扑腾了几下便沉底了,最后是被苏濡瑨以三分灵力救了回来。
  “那孩子莽莽撞撞,说话毫无条理章法,醒了之后便赖上了我,最后不得已我只能将他带回了千峰观。”苏濡瑨道。
  宋成江来了千峰观也不太平,他性子执拗,说话也容易得罪人,加上他来千峰观已然错过了最佳的修炼年龄,要从最基础的开始炼起,许多比他还小的弟子都看不上他,不愿同他相交。
  宋成江成为了苏濡瑨的内门弟子也根本不是因为天赋异禀,有灵根仙缘,只是因为千峰观的其他长老都不愿收他,外门弟子都不愿让他加入,他学的慢,起步晚,最后没办法,只能被将他带回来的苏濡瑨收了。
  整个千峰观,只有苏濡瑨能接受宋成江几乎是有些无理又莽撞的言谈和行为了。便是因为宋成江,苏濡瑨在千峰观也没少被人指指点点,更有甚者说他带回来的宋成江是早年养在外面的私生子。
  但这些苏濡瑨本就毫不在意,他一心向道,只为修成正果,度化人心,而宋成江于他而言不过是他这渡人之舟上的其中一位罢了。
  但这些对于年幼的宋成江来说却并非如此,他在世间作为孤儿摸爬滚打,受尽欺凌,虽是到了千峰观却也被人看不起,不喜欢,受尽白眼与嘲讽。可是只有苏濡瑨,他从未对自己的鲁莽和直言予以批判,反倒悉心教导,耐心解释,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嫌弃和烦躁。
  他可以对着苏濡瑨问最低等级的问题,可以将小时候在民间听到的鬼怪传说都讲给苏濡瑨听,可以对苏濡瑨畅所欲言,不用时时刻刻装的温文尔雅,不用小心翼翼的怕行错礼节,不管他说什么天马行空的胡话,苏濡瑨都会认真倾听,并做出评价。
  “这女子虽是脾气暴躁,但终究也是被人所负,若他这丈夫能对她多些体贴关怀,想来她也不愿这般。”针对宋成江口中的骂街泼妇苏濡瑨想了想说道。
  “他生来可怜,无人照拂,倘若父母尚在,也一定会护他周全的。”对于宋成江给他讲的自己的乞儿小伙伴,苏濡瑨这般说道。
  …………
  …………
  宋成江不算是个有天赋的弟子,但他于修炼之上可以说是整个千峰观最认真的人。他入门最晚,会把苏濡瑨对他讲过的所有道法都用纸笔记录下来,日日背诵。苏濡瑨教授他的剑诀,他会一个字一个字的问询意思,每一招每一式都会练上千万遍,一步没有练到他想练的程度,他便不会着急学新的招数。
  至于符箓术法,他每日修心,夜夜修炼,一日不曾懈怠,便是累得晕了过去了,他也从不歇息。
  正所谓笨鸟先飞,天道酬勤,便是如此。宋成江一步一步,从一个千峰观入门最晚,最没有天资的弟子,变成了一个十六岁结成金丹,整个千峰观最厉害的弟子,甚至后来成为了千峰观的掌门人。
  只是努力达到一定地步,天赋便再也不是努力能够填补的了,宋成江华发早生,到了晚年便是如何努力却也是止步于此,再无长进了。
  “这孩子此生注定是与仙道无缘,虽然勤勉上进,但终究难登仙途。”苏濡瑨淡淡的道。
  自苏濡瑨飞升之后,宋成江便更加勤勉,欲修成正果,登达仙途。可是即便如此,他修炼之下却也难有长进,五十三岁的时候便生出了白发。
  慕弋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生来天赋异禀,剑道之上无人能敌,年纪轻轻便便已是仙门中的大成者,他虽也未曾疏懒,但他确实了解,天赋这种东西,并非是每个人都有的。
  他有些惭愧,觉得自己的一身灵力来的太容易了,怪不得他虽然年纪轻轻冠绝九州,但却三步一个坎儿,走的也是不尽人意。
  宋成江死的很安详,他死前一个月灵流便开始消散,已有衰竭之象。临死之前他亲自擦洗了给苏濡瑨塑的小像,发丝、衣褶,擦拭的干干净净。他行动有些缓慢,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的延长时间。
  “师尊,弟子没有用,费尽心力,还是不能登达羽化,日后……再不能守着师尊了。”他一边擦拭那小像一边道。
  “我当时在他身边,未有现身,但他所说之言,我都听见了。”苏濡瑨的长发被风吹到身后,慕弋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但却总觉得十分的落寞。
  年近一百九十的宋成江便就坐化于千峰观山门前苏濡瑨的小像身边,他死前最后一句是:“师尊,你在吗?”
  “我一直都在。”面对着那墓碑上有些清冷的字迹,苏濡瑨开口道:“凡人一生于神仙不过数日,我即已羽化,陪他一生,又有何妨,终是师徒一场,终是我带他踏入的这份执念。”
  “无相仙尊。”慕弋开口道。
  苏濡瑨转过头看着慕弋。
  慕弋笑了一下,他道:“虽一生所求不得,但您将他带回千峰观,教导他的这些年,依然是宋掌门人生中最有意义的日子,遇见您后,他这一生,都很开心。”
  苏濡瑨笑了笑,他道:“他过得快活就好。”
  慕弋俯身,将那墓前的酒倒了一杯,然后对着宋成江的坟墓道:“宋掌门,敬您一杯。”而后一饮而尽。
  三人走了两步,慕弋停住,他对着苏濡瑨道:“无相仙尊。”
  “我有话想和您单独说,青禾,你先去前方等我,可好。”慕弋对那两人道。
  苍玄看着他瞧着自己的目光,他道:“师兄,我在前方等你。”而后他对着苏濡瑨微微抱拳,转身一闪,身形不见。
  “慕仙师想说什么?”苏濡瑨看着慕弋道。
  慕弋微微正色,他一扯衣摆,扑通一声直直的跪在了地上。
  “慕仙师,你已然飞升,这是做什么?”苏濡瑨道。
  慕弋双手行礼,他道“无相仙尊,虽然您已经说过,苍玄之事乃是机缘安排,但我还是想向您郑重道谢。”
  苏濡瑨俯身将他扶起,道:“慕仙师,若非化尘大师,我终此一生,也不可能飞升,于苍玄帝君,不过也是回报恩人之情。你不必如此,既已飞升,该当知晓,既是机缘,便是注定,非我一人之力。”
  慕弋起身,他道:“但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回不来,我也不敢想象日后如何,还是多谢您相助。”
  苏濡瑨笑了笑,他道:“慕仙师乃是至情至性之人,苍玄帝君亦然,世间好事多磨,慕仙师,未来之路,当是你之正途。”
  “借您吉言。”慕弋谢道。
  走到前方,发现苍玄正负手立于山间,长袖披风随风而动,慕弋缓缓走上前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苍玄看着湛蓝的天空和那一大片白云,他道:“很像师兄。”
  慕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白云正被风吹得有些散开,在湛蓝的天空之下,确实有点神似他平时所穿,而后道:“嗯……有一点。”
  苍玄看着他浅笑了一下,他道:“以往每每思念师兄都会看看天空流云。”
  慕弋道:“藏书阁的画都是你什么时候画的?”
  苍玄迟疑了一下,道:“你看到了?”
  慕弋撇了撇嘴,他道:“那一层楼架子上都是你画的,我能看不见?”
  苍玄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垂头,道:“好久以前了,记不清了。”
  慕弋知道他在扯谎,而后道:“青禾,以后蓝天流云是我,星海墨夜是你,好不好?”
  苍玄垂头看着他,道:“那日日夜夜岂不是终不能同时而出。”
  慕弋想了想,他道:“但也都是同一片天啊。”
  苍玄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他道:“师兄所言有理,听师兄的。”
  “那我们晚上回去一起看星星?”慕弋道。
  “好。”苍玄道。
  慕弋在自己的乾坤袋里掏了掏,翻来覆去,苍玄看他奇怪,不知道他在翻什么,慕弋凝眉翻了许久才在那袋子里掏出了一盏小琉璃灯。
  他提着小灯对着苍玄晃了晃,道:“我说的是这个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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