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玉华 第15节
看着琉璃盘里的荔枝,听着徐贵妃的话,贤妃眼里既没有艳羡,也没有慌张,而是面露无奈,“瞧姐姐这话说 的,这京城上下谁不知道温国公府的温姑娘喜欢的是曾经的小国舅,嫔妾作为人 母,肯定希望墨儿能娶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无奈墨儿早在多年前便对温姑娘一见钟情,非要 娶她为妻,嫔妾也没办法。”
“贤妃妹妹这是说 的哪儿话,当年本宫之所以能够入宫,全 倚仗义父,徐家对本宫的恩情,本宫一直没有忘记,有些东西,妹妹想要 ,当姐姐的定不会吝啬,只有一点 ,本宫不喜有人 算计到 本宫的头上,妹妹可明白?”
“嫔妾当初能平安生下墨儿,多年深受皇上宠爱,也是因为有姐姐在,姐姐对嫔妾的好,嫔妾一直都记得。”忆起往昔,贤妃眼都红了,边拿帕子擦拭眼角边向徐贵妃表忠心。
徐贵妃:“墨儿是本宫看着长 大的孩子,本宫自然希望他能娶一个高门贵女,但本宫丑话说 在前头,温国公府门第是高,可是她们府里教导出 来的女儿并不出 色,将来绝对不会是个好的妻室,而且她心不在墨儿身上,留在墨儿身边也是个祸害,妹妹还 是未雨绸缪,尽早为墨儿择两位家世优良、贤惠温良的侧妃才是。”
“嫔妾明白,嫔妾会留意的。”该说 不说 ,徐贵妃这一番话倒是说 到 了贤妃的心坎里,因为出 自贤妃的私心,她是想让自己 的侄女嫁给秦逸墨做燕王妃,但为了上头那个位置,她只能先 委屈自己 的侄女了。
贤妃面上柔弱,眼里却是闪过一丝狠戾。
===
书房,温国公府。
自燕王秦逸墨走后,温国公立在窗前站了许久,一句话都不说 。
小厮见状小心翼翼地问:“老爷,咱还 要 去兰心苑吗?”
温国公沉沉地闭上眼,一想到 那个逆女即将成为燕王妃,他就如鲠在喉,跟吞了苍蝇似的难受。
“今日先 不去了,去夫人 那里。”
“是,老爷。”
卢歆的院子在温国公府偏北方的位置,明明是初夏时节,她这院子却清冷的就跟冬日似的,连奴仆都看不到 几个,嗑瓜子磕的正起劲的李婆子跟荷花看到 温国公,吓得跟个什么似的,匍匐在地上不敢起来,身体一直在颤抖,生怕温国公会责罚她们。
国公爷几个月都不踏进夫人 的院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夫人 呢?”温国公将手 负在身后,声音沉沉的,面色不怒自威。
“回 老爷,夫人 就在里面。”
温国公深呼吸一口气,咬牙进了房,外间 竟没有看到 人 ,人 在里间 ,还 是那副要 死不活的样子,抄写着佛经,温国公忍着从胸腔涌上来的恶心,声音和缓,“我有一件事 要 与夫人 说 。”
卢歆只当没听见,继续做手 头上的事 情,一副波澜不惊的态度。
温国公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他咳嗽一声,“是关于温棠的。”
卢歆原本蘸墨的动作一顿,那双无神的眼睛刹那间有了灼人的光亮,就那么盯着温国公,温国公被她看得竟然生出一种心虚的感觉,他道:“方才燕王殿下过来寻我,说他年少之时便对温棠一见倾心,想要 娶她做正妻,若是我未猜错的话,赐婚圣旨应该很快送到 府上。”
京中不缺世家望族,各大州县亦不缺名门望族,是以这京中大家闺秀虽多,但也不是光家世好就能做皇子妃,皇子喜欢,家世,以及圣上跟皇子生母的认可三者缺一不可,燕王怎么就看上了温棠呢。
卢歆心口一窒,险些以为自己 听错了,她眼里闪过震惊之色,只觉荒谬至极。
“可棠棠不是无宴的未婚妻吗?”卢歆抬起温婉的面庞,反问一句。
“温棠跟谢无宴的婚事 是废后在世的时候定下来的,现在人 走茶凉,这桩婚事 自然不必再 提了,温棠身为你我独女,先 前被夫人 给惯坏了,性子桀骜不驯,目无尊长 ,等 她回 京之后,我会请宫里的教养嬷嬷教她规矩,教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子妃。”
温国公在心里建设许久,算是想通了,反正都是他温国公的女儿,温棠做了皇子妃,那嘉嘉的身份必定跟着水涨船高,将来就算不能嫁皇子,也能嫁一个门第更高的男儿,这也足够了。
见他一副真心疼爱女儿的模样,卢歆看得几乎要 作呕,“老爷是真高兴棠棠能嫁给燕王,还 是觉得棠棠要 是做了燕王妃,你跟你心上人 的女儿就能许一个更好的人 家 ”
有些话卢歆已经憋了很久了,这次算是一次性爆发 了,她撑着桌面站起来,这一刻的温国公夫人 哪是一个要 寻死觅活,憔悴不堪的深宅妇人 ,分明是一个恨不得将温国公剥骨抽筋的疯子。
温国公还 真被她这架势给唬住了,脑袋都懵了一下,她是如何知道的,“你说 什么 ”
温国公料到 燕王会知道,但从未想过卢歆会知道。
她既知道,为何不质问他,不对,还 有温棠那个贱人 知道。
温国公粗喘着气,手 臂青筋暴起,他没有去看卢歆的脸色,而是在想温棠那个逆女实在是狡猾,当日要 不是她跟他保证为了不让她母亲伤心,她绝不将此事 告诉她母亲,他定会在当日就掐死她。
“老爷还 要 妾身说 的再 明白一些吗?你,人 前高高在上的温国公,体贴入微的好丈夫,温文儒雅的父亲,实则迎娶正妻之前变已与外头的人 生下了外室子,在跟正妻生了女儿之后为了弥补外室,又 跟外室生了个女儿,表面上冠冕堂皇,实则就是个伪君子。”卢歆就这么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如今你还 倒反天罡想让一个外室的女儿做皇子妃,难道老爷不知道燕王想要 娶棠棠,有一半是因为范阳卢氏吗?”
一个外室的女儿想拿她女儿当垫脚石,痴人 说 梦。
此刻外头守着的人 也都听见了,温国公跟卢歆的亲信肯定都知道主子间 的那些事 ,但还 是有很多人 是不知情的,所以不知情的下人 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 会是这样。
所以夫人 终日礼佛,是因为已经对国公爷失望了。
众人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 的耳朵,在姑娘离京之前,国公爷跟夫人 在人 前是何等 的琴瑟和鸣啊。
“皇室择选皇子妃,最看重的是品行才学,嘉嘉性子比温棠柔顺,对待长 辈比温棠孝顺,品行也不比温棠差,有我这个父亲在,她如何不能嫁个好人 家。”在卢歆刚开始质问的时候,温国公心里还 生出 一丝愧疚,但转瞬一想,他又 有什么错呢,素娘可是他的心爱之人 ,他跟他的心上人 诞下孩子,难道还 违背天条不成,“既然夫人 已经知道灵儿跟嘉嘉的存在了,那改日挑个日子让灵儿进府吧,承儿还 是继续养在灵儿膝下,嘉嘉就记在夫人 名下,教导还 是由她亲娘来。”
让她教导女儿,她就将自己 女儿养成那样顽固不化、目中无人 的性子,温国公肯定不放心将嘉嘉送到 她身边教养,另外也是担心卢歆会对小女儿不利,所以还 是将小女儿记在她名下,但不需要 她教导为好。
这个想法一冒出 ,温国公腰板都挺直了,眼睛里的兴奋不加掩饰。
卢歆冷笑一声,掩在袖子里的手 都在抖,她在红宝石锦匣里取出 一张纸,递给温国公,“妾身知道老爷对你的外室一片真心,情深意浓,妾身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老爷将这个签字画押吧。”
什么签字画押……
温国公以为她是要 耍什么手 段不让自己 将灵儿她们接回 府,眼露讥诮,正要 讽刺两句,就看到 那纸上大大的三个字——
“和离书。”
这个贱人 ,竟然敢威胁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温国公出 声质问,语气有些冲,甚至带着几分怨怪。
“就是老爷所看到 的意思,老爷要 是想将外头的女人 跟孩子接入府中,那就签下这份和离书,交给官府盖章,否则,妾身断然不能容忍外头的女人 跟孩子进府。”
“你——”温国公扬起手 ,但到 底是存了一丝冷静,将手 掌放下来,怒斥一声,“不可理喻。”
说 罢,温国公直接甩袖离去。
===
边关的初夏,池中的莲花亭亭玉立,可供观赏,莲蓬开得最好,可做零嘴儿。
一到 夏天,谢禾蓁就多了一个兴趣,那就是剥莲蓬,但是她最喜欢的还 是给温姐姐跟周大公子剥,而不喜欢给谢时予剥,为此,谢时予还 吃醋谢禾蓁怎么不喜欢给他剥莲蓬,而因为谢禾蓁喜欢剥莲蓬,谢时予也爱上了剥莲蓬,但他只喜欢给谢禾蓁剥莲蓬。
连翘还 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往温棠的住处跑,在其他人 眼里,便是温棠跟周二公子救回 来的孤女走得极近,但实则不然。
而近日,北翼蠢蠢欲动,谢无宴在军营每次一待就是数日,边关城中的百姓听说 此事 ,纷纷去粮仓籴粮。
边关连日暗沉的天色跟笼罩的乌云好像也在昭示着“风雨欲来”。
军营里的事 情,周衡没有插手 太多,他还 在继续抓害死启云镇张秀才跟他娘子,以及在边关四处散播谣言的年轻男人 ,可说 来也巧,那个人 好像一夕之间 在边关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本找不到 任何踪迹。
这日,温棠跟谢禾蓁面对面的下棋,谢禾蓁皱了皱眉,主动跟温棠提起了这事 ,“温姐姐,此人 必定是狡猾之人 。”
谢禾蓁最害怕的就是这人 故技重施,他害死张小娘子不就是因为冒充了张小娘子的丈夫,上次启云镇的事 情已经闹得人 心惶惶,谢禾蓁还 真担心再 出 一桩这样的事 ,若是再 出 一桩这样的事 ,先 别说 边关城外了,边关城内就要 先 乱了。
“该妹妹落棋了。”温棠今日着一袭素色藕荷罗裙,云髻用一支海棠步摇轻挽着,气质清丽脱俗,她轻声提醒谢禾蓁。
谢禾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连忙落下一子,可她这子一落下,她完全 输了,谢禾蓁面露苦恼。
温棠笑问:“妹妹还 要 再 来一局吗?”
谢禾蓁疯狂摇了摇头,兴致缺缺,反正她也赢不过温姐姐,再 下还 是输。
温棠没有跟谢禾蓁说 下一局她让他三个字,而是让她看桌子上的棋盘,谢禾蓁十分好奇地看向桌子,然后她发 现了,温姐姐好像是提前预判到 了她会落子的位置,所以她每一次落子都是在给她设计陷阱,而她还 傻乎乎的按照温姐姐预判的去下,以为自己 会赢,结果自己 输的一败涂地。
谢禾蓁盯着棋盘,蓦然想到 刚刚温姐姐打断她的话,难道周大人 已经查到 启云镇害死张秀才跟张小娘子的人 是谁了,还 是因为背后之人 预判到 了周大人 的动作,所以每一次都让他逃掉了。
而就在这时,周府派来小福子,小福子一脸的行色匆匆,“温姑娘,周大人 请您过去一趟。”
“燕王殿下过来了?”温棠抬起潋滟如水的狐狸眼,问。
“姑娘去过就知道了。”这话小福子也不敢接,他挠了挠头,小声道。
谢禾蓁最不喜欢有人 说 话吞吞吐吐,但周府的人 她又 不好指手 画脚,她索性一把拉起温棠,“走吧,温姐姐,我陪你一起去。”
温棠跟谢禾蓁之间 ,明显是谢禾蓁与周府走得更为亲近,周衡夫妇也特别喜欢谢禾蓁,所以她去还 能给温姐姐撑一下场子呢,当然,她也很好奇,周大人 这个时候请温姐姐过去是所谓何事 。
等 温棠跟谢禾蓁去了周府才知,比燕王殿下先 过来的是一道赐婚圣旨,被赐婚的人 是温棠跟燕王秦逸墨。
在派人 去请温棠的同时,周衡也派人 去军营请了谢无宴过来。
第24章
营帐里面,谢无 宴,林青,以及一众副将正对着地图研究,这时,一个身穿铠甲腰配长刀的士兵在外求见,“谢郎君,周大 人身边的小福子说有要事 求见。”
“让他 进来。”谢无 宴温润如清泉的嗓音传了出去,士兵帮小福子掀开帘子,小福子看到营帐里这么多人,大 气都不 敢出,作 揖,“奴才见过 谢郎君。”
“何事”谢无 宴偏头看了小福子一眼,小福子表情犹犹豫豫的,似乎想开口,又似乎不 敢开口。
林青看他 这副模样,微微挑了挑眉,“小福子,你有什 么话就直说吧,大 家都是自己人。”
犹犹豫豫的做什 么。
“回谢郎君,林小公子,京城有圣旨传来……”小福子在众人“锐利”的视线中,磕磕绊绊的开口,说到最后连头都完全低了下去,“圣旨的内容是赐婚温姑娘跟燕王殿下。”
“你说什 么 ”林青眼里难掩错愕,下意识去看谢无 宴的脸色,只见年轻郎君宛如墨画的眉目像是染了一层风霜,深沉而不 见底。
其 他 副将也是面面相 觑,毕竟这边关城谁不 知道温姑娘是谢郎君的未婚妻,温姑娘当初便是为了谢郎君才来的边关。
圣上就算赐婚也该是赐婚温姑娘跟谢郎君,怎会赐婚温姑娘跟燕王殿下,这不 都乱套了吗。
正想着,一贯在人前温文 尔雅的谢郎君已经掀开帘子出去,林青被他 吓了一跳,急忙追了上去,“喂,谢无 宴,你要去哪儿 ”
只见谢无 宴上了一匹红棕色骏马,一扯缰绳,马蹄扬起 ,年轻男子清隽风华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林青面前,林青拍了拍脑袋,担心会出事 ,他 随手牵走一匹马儿,一夹马腹,“吁。”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温国公府千金温棠出身名门,柔顺温嘉,才情出众,堪担大 任,仰承皇太后慈谕,特赐为燕王之正妃,望尔夫妇和 睦,琴瑟和 鸣,钦此。”
此刻周府正堂的人脸色各异,周衡是万万没有想到宫里会有这么一道旨意传来,但是转而一想,天家择人,哪能由 得 你喜欢谁就选谁,至于云淑,她心思 玲珑,看什 么事 情都比周衡要看得 明白些,温姑娘是去年来的边关,若圣上早已属意她为燕王妃,那在去年温姑娘离京之前,圣上就会赐婚温姑娘跟燕王殿下,何以会等到今日,这桩圣旨是谁求来的,不 言而喻。
温姑娘看似成了尊贵的燕王妃,其 实就是一枚棋子,一枚被燕王母子拿来巩固地位的棋子,当今贵妃娘娘只是丞相 府义女,结果宠冠六宫,唯一的儿子被立为太子,那作 为丞相 府嫡女的贤妃娘娘难道就不 会心生不 平,做母亲的,哪个不 盼着自己孩子好,一个义女的孩子都能做太子,那她嫡女的孩子怎么就不 能做太子了,所以燕王母子需要借助外力帮燕王殿下巩固地位,刚好温姑娘就成了这份外力。
坐在素舆上的周清风有些担忧的看了温棠一眼,表情严峻,周知晗则是紧紧皱着眉,唇瓣张了张,想说些宽慰的话,又不 知从何开口,因为她跟温姑娘认识许久,她觉得 温姑娘根本就不 在意那些荣华富贵跟虚名,她若在乎,那她还来边关作 甚,就在京城当她的千金大 小姐不 就好了,可是天家赐婚,她们也不 能公然 抗旨。
堂中情绪最激动的莫过 于谢禾蓁,因为她深知燕王殿下根本就不 是因为喜欢温姐姐才想娶温姐姐为妻,而是看中了温姐姐背后的家族权势,年少因为长姐的缘故,谢禾蓁经常宿在太极宫,宫里的几位跟温姐姐年纪相 仿的皇子有事 没事 的时候就向温姐姐献殷勤,谢禾蓁还因为这事 在长姐面前提过 一嘴,皇后长姐听后无 奈地摇了摇头,“你啊,天下不 定,藩国分裂,则世 家势大 ,你温姐姐出身名门望族,难免惹人觊觎,不 过 不 是觊觎她这个人罢了。”
当年的谢禾蓁听得 懵懵懂懂,不 太明白长姐话里的意思 ,但后来的谢禾蓁明白了。
相 反,正堂之中最镇定的人就是温棠了,她当着众人的面将圣旨收拢,递给翠兰。
周衡跟云淑作 为长辈,倒是想规劝一番,只是这话却不 知从何说起 。
一来吧,古往今来,能成为皇子正妻的女子本就是容貌才情样样不 俗,当朝燕王出身贵胄,生母位分又高,若真论 起 来,这桩婚事 不 失为一桩好婚事 ,只是因为温姑娘喜欢的人是谢郎君罢了,这二来,是因为温姑娘表现得 极为平静,倒是让周衡跟云淑不 知道说些什 么好了。
好在谢无宴已经来了。
周府门口,林青匆匆跳下马,气喘吁吁、不管不顾地拦下谢无宴,“谢无 宴,你冷静点。”
别看此刻这人面色沉静,跟个没事 人似的,但以林青对他 的了解,他 是想发疯,只是他 是人人敬仰的谢郎君,是受规矩礼仪熏陶的名门子弟,他 不 能也做不 出来那等有背他 身份的事 情,作 为他 的好友,林青也不 希望事 情到最后演变成无 法收拾的地步,更何况眼下只是圣上赐婚,又不 是明日温姑娘就要跟燕王殿下成婚了,事 情肯定还是有转机的。
“林二公子放心,无 宴自然 有分寸。”谢无宴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他 凤眸微垂,慢条斯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