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玉华 第35节
温棠跟公孙无暇在书房对弈,谢无宴跟宇文相在正堂喝茶,宇文相有些坐立不安,在殿中来回踱步,直到管家急匆匆的拿一封信给宇文相,宇文相才 来了劲,他飞快撕开那封信,在看到信上大 大 的“杀无赦”三个字,宇文相忍不住哂笑一声,他这个父王是心狠的,既然他心狠,那就别怪他不义了。
谢无宴眉目像远山一般飘渺让人捉摸不透,他声调很浅,不紧不慢地开口:“宇文太子且先去吧,太子府有无宴想护着的人,无宴会守好。”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谢无宴眉目都 不眨一下,更何况只是带人守住太子府。
宇文相当然不怀疑谢无宴的能力,他笑着拍了拍谢无宴的肩,“那太子府就靠谢公子守着了,事成 之后 ,孤会送你二人离开,不让其他人看出端倪。”
这句话宇文相已经说过很多次。
“那就希望宇文太子能够信守承诺。”谢无宴笑一声,淡淡开口。
“这是自然。”
不管他今日会不会得 手,他都 会放二人离开,当然,他肯定会赢。
宇文相回到殿中换了一身银色铠甲,右手拿着一幅事先准备好的图纸,从后 门走了,他的精兵在距离他十 里外的巷子尽头等他。
“太子殿下。”
书房里的公孙无暇已经紧张的手脚发抖,下棋下得 心不在焉,连输好几局,温棠看出她的魂不守舍,提议要不歇会儿,此言正中公孙无暇下怀,公孙无暇先是自己 发了一会儿呆,然后 靠跟温棠说话来缓解心里的紧张,上次温棠跟她说了她跟谢公子之间的故事,这次公孙无暇自告奋勇说想跟她讲讲南疆王的事,其实大 概的温棠都 已经打听清楚了,只是一些具体的东西,她还 不知情,她轻轻点了点头,“公孙姑娘请说。”
公孙无暇轻咳一声,跟她说起 了她的姑姑还 有南疆王,原来南疆王对南疆王后 是一见钟情,南疆王后 身份高,容貌也美,自然很快便入了宫,起 初她们之间感情很好,南疆王后 人好,跟谁都 是和声和气的,宫中上下都 很喜欢她,直到有一日,南疆王后 发现她所深爱的人竟然跟自己 的义妹搅和不清,两人在大 王寝宫同榻而眠,这个义妹便是二十 年前 南疆先王收的义女,长相极美,一直被养在皇宫,南疆王后 刚嫁给南疆王那会儿,他还 让她替自己 所谓的“妹妹”挑一个好郎君,结果背地里两人早已经勾搭在一起 了,这如何能不让人生气,从那之后 ,公孙无暇的姑姑一直郁郁寡欢,然后 香消玉殒了。
“所以南疆王后 并非是因为身子不好才 香消玉殒?”温棠不由怔住,这事她并不知情。
“姑姑出身将门,又怎么可能入宫没多久便香消玉殒了,分明是已经心灰意冷了,在姑姑走后 ,他搜罗了许多跟姑姑容貌相似的女子入宫,连姑姑身边的婢女都 不肯放过,偏偏那些不知情的人还 要称赞南疆王情深几许,甚至说他的昏庸无道都 是因为姑姑的死,简直是荒谬之极。”公孙无暇光是想到那些便恨得 咬牙切齿,那对奸夫□□,当真可恨。
温棠蝶翼般的眼睫轻轻颤动,眸中闪过一丝光芒,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有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她抿了抿唇,问。
“公孙姑娘,你手上有那位公主 的画像吗?”
公孙无暇奇怪地摇了摇头,不明白她要画像做什么,“姑姑去世 之后 ,他为了替姑姑主 持公道,赐死了他心心念念的义妹,人都 没了,属于她的一切自然也都 毁掉了。”
毁掉了……
彼时 ,宇文相已经率领大 军来到宫门口,而南疆王派过来的羽林卫已经在向东宫逼近。
第54章
寒风凛冽,冰寒刺骨,树梢拂动的影子像是有恶鬼出没似的。
太子府已 经层层戒严,尤其是清心阁,大院前方,谢无宴带着数千兵士把守,为了假扮宇文相,他今日穿的是一袭大红色云纹长袍,身姿颀长,仪容清贵,脸上带着一个玄色面具,几乎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面具之下,他的神色很 平静,也 很 淡然。
不一会儿,风声更 大,吹乱了人的发梢。
马蹄声阵阵逼近,接着是踹门而入的声响,南疆丞相万俟萧然一脸的嚣张,带着人大摇大摆的进了太子府,人还未进,声音就先传进来了,“皇上有旨,还请太子殿下出来接旨。”
甫一进门,便看到中间站着的“太子殿下”,他脸上还戴着玄色面具,万俟萧然眼 里闪过一丝疑惑,他们太子殿下什么时 候喜欢戴面具了,但疑惑之后,万俟萧然后背阵阵发凉,他有一种哪里出现差错的感觉,可他又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什么圣旨?”正在万俟萧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 候,谢无宴已 经开了口,他的嗓音低沉,又带着几分磁性。
“太子殿下接旨。”万俟萧然神色闪过一丝得意,清了清嗓子,刚将 圣旨展开,却发现“太子殿下”站在那纹丝不动,没有一点动作,万俟萧然有些不高 兴了,出言质问:“太子殿下为何不跪?”
“我怎知丞相手里的圣旨是大王的亲笔御书?”谢无宴唇角勾了勾,问。
“是不是大王的亲笔御书,太子殿下一看便知。”万俟萧然撇了撇嘴,正要将 手里的圣旨递上去,电光火石间,他们的“太子殿下”已 经扬起了手,他身后的那群精卫已 经各个持刀上来了,还有那飞檐上涌出大批握着弓箭的兵士,万俟萧然意识到不对 ,但为时 已 晚。
万俟萧然面色大变,开始气急败坏地怒吼,“你们还站在这做什么,还不赶紧上。”
羽林卫个个如狼似虎,势如破竹,宇文相这边的兵士也 不甘示弱,提刀而上,双方几乎是杀红了眼 ,一群兵士倒下,又有一批兵士迎上去,弓箭跟银针似的,万箭齐,气势恢宏。
万俟萧然未曾料到太子府的人竟然比羽林卫还要厉害,脸色白了又白,他们今日不会要输了吧。
一旦输了,那他就死路一条了。
万俟萧然眼 睛快要喷火了,他眼 中闪过一丝狠厉,死死盯着“太子殿下”,既然自己活不了了,那他也 不能 让他好过,至少这样大王可以善待他的家人。
说时 迟那时 快,万俟萧然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如同 一阵风似的冲向了谢无宴,他眼 睛带着癫狂跟血色,脑中唯一的想法便是要杀了眼 前这人,可谢无宴动作比他更 快,手腕一翻,身体一转,万俟萧然的动作就偏了,匕首摇摇欲坠,说时 迟那时 快,谢无宴袖口翻转,一手按住了万俟萧然的宽肩,一手打翻了他手中的匕首。
万俟萧然两眼 泛白,脑中闪过许多细节,他声音带着颤抖,“你……你不是太子殿下 ”
那真正的太子殿下去哪了。
难不成……
谢无宴唇角扯了扯,神色波澜不惊,“万俟丞相,请吧。”
“你究竟是谁 ”万俟萧然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输了,死死地盯着戴着银色面具的年轻男人,他敢保证,此人他从未见过,谢无宴哂笑一声,淡淡道:“谢无宴。”
***
正院的打斗声没有影响到清心阁,公 孙无暇见温棠一直不说话,有些纳闷,问:“温姑娘在想什么 ”
公 孙无暇其实只要一想到姑姑是抑郁而终就觉得难过,是以从来不会在人前提这事 ,这还是时 隔多年,她第一次跟一个外人提起这事 。
只见温棠狐狸眼 似是有星光闪耀,殿中晕黄色的光晕撒在她身上,称得她眉眼 越发朦胧,她问公 孙无暇,“公 孙姑娘,那一年是哪一年 ”
公 孙无暇“啊”了一声,但有些事 情她记得可清楚了,公 孙无暇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朝阳元年。”
朝阳元年……
朝阳元年,温棠在心里默念了好几下,有一段记忆忽然窜入她的脑海,每到一个好时 节,京城权贵人家总是少不了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刚好那一年春日,丞相府举办春日宴,邀京中贵女去他们府上赏花,温棠跟徐凝芸都收到了丞相府下的帖子。
她们二人是闺中密友,一向是无话不说,徐凝芸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五岁能 诗,七岁能 赋,深受宫里娘娘赞赏,但她自小就有一个烦恼,那便是对她的长相没有信心,因为她的长相既不像她的大姐姐那样倾国倾城,亦没有像她二姐姐那样清扬婉兮,而是非常稚嫩,但温棠每次都夸她长得很 好看,圆脸,杏眼 桃腮,极为娇俏可爱。
每次徐凝芸都被温棠夸得不好意思。
而每每到这种时 候,徐凝芸就变得有些紧张,她嘟嘴问温棠,“棠棠,还有几日便是丞相府的赏花宴了,你说我那日穿什么衣裳好 ”
“凝凝穿什么都好看,只是我我那日要陪祖母去上香,就不能 陪你去丞相府了。”
徐凝芸表情瞬间有些失落,“棠棠要是不去,那我也 不去了。”
“可你不是喜欢丞相府小公 子吗?你要是不去,岂不是见不到你心仪的人。”温棠打趣她。
徐凝芸脸上浮现几分羞赧,娇嗔道:“棠棠讨厌。”
丞相府举办春日宴当日,温棠陪祖母去法慧寺上香,徐凝芸去了丞相府,回来的那天晚上,徐凝芸在温国公 府等她,她兴致不太高 ,温棠问她“怎么了”,徐凝芸告诉她后宫又要出一位宠妃了。
那位宠妃便是后来的徐贵妃。
一个是南疆先王的义女,南疆大王最宠爱的义妹,一个是盛朝丞相进献的义女,盛朝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温棠十指拽紧,漆黑的瞳孔微缩,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
这两个人真的会是一个人吗。
第55章
宫中有宵禁,禁闭的宫门前忽然 有火光出现,正在巡逻的武侯将军急忙出来,微眯着眼 看 向来人,声 音像砂砾一样低沉,“来者何人 ”
“武侯将军连孤都不认得了?”一道懒洋洋的声 音传入武侯将军的耳畔,武侯将军险些 以为自己听错了,颤巍巍地看 向来人,“太 ……太 子 殿下。”
宇文相大敞着衣袍,唇角噙着笑 ,相比于武侯将军的诚惶诚恐,他可表现得太 平静了,宇文相盯着守卫宫门的将领,漫不经心道:“父王受人蒙蔽,孤这个做儿子 的理应替父王分忧,为父王清扫身边心怀不轨、奸邪忤逆之人,还请武侯将军能 够打开宫门,免去不必要的杀戮。”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大变,因为宇文相此言名为替父分忧,实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他哪里是清君侧,分明是要造反。
武侯将军眼 神闪烁,后背僵硬,手心不停的渗汗,因为武侯将军的心里是既心虚又紧张,一来是因为南疆之人就没有不怕太 子 宇文相的,即便是武侯将军也不能 免俗,二来是因为武侯将军早已知晓他们 大王的计划,那便是让丞相万俟萧然 包围太 子 府,宣废黜太 子 的圣旨,若有人反抗,则格杀勿论。
所以本应该被废黜储君之位的太 子 殿下忽然 出现在宫门前,还如此春风得意,那唯一的可能 便是丞相那边失手了。
丞相那边一旦失手,那匆忙如太 子 ,肯定已经知道他们 大王的计划了。
那所谓的“清君侧”只不过是一个“弑君夺位”的幌子 。
武侯将军脸色越来越白,小 腹已经开始疼了,像是生了大病一样。
站在宇文相身后的公孙将军嗤笑 一声 ,在心里暗骂“孬种”,他缓缓开口:“诚如武侯将军所想,万俟丞相已经被擒拿,等待事后处置,武侯将军也想跟他落得一个下场吗?”
这话无疑是戳中了武侯将军的命脉,说白了几遍他位高权重,掌羽林卫,他也只是个俗到不能 再俗的普通人,所以他向往功名利禄,向往建功立业,同样,他不能 弃他的家人于不顾。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1]。
自古成王败寇,赢的那方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输的那方不仅保不住自己,可能 还要株连九族,大王已经日薄西山,太 子 殿下却 是锋芒毕露,是个人都知道最后会是谁赢。
武侯将军慢慢放下手中的武器,面容像是苍老 了十几岁,他叹了口气,“都退下。”
“将军。”那些 个守卫宫门的羽林卫已经傻了,他们 表情带着不情愿,像是根本无法理解将军的决定。
武侯将军声 音沉怒,带着不容置喙,“我说退下。”
在武侯将军的坚持下,羽林卫慢慢退到一边。
彼时大王寝宫,香炉上 方飘着袅袅香烟,芙蓉帘帐之中,一美人正跟南疆王玩捉迷藏,笑 得花枝乱颤,这是南疆王前些 日子 宠幸的一个宫女,南疆王甚爱,他从背后将美人儿搂在怀里,在她娇嫩的脸颊上 吮吸了一口,扯开她那轻薄到不能 再轻薄的纱衣,刚准备带着她翻云覆雨,外头传来侍卫哭天抹泪的声 音,“皇上 ,皇上 ,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 ”被打搅了好事,南疆王心情很不美妙,看 出他心情不悦,美人儿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他的胸口,这个动 作南疆王很喜欢,他眉毛舒展,结果下一刻,南疆王脸色直接黑成炭了,因为来人说:“皇上 ,太 子 殿下带着公孙将军打过来了。”
南疆王眼 珠子 一下子 瞪大,犹如听到了天方夜谭,他甚是慌张的将怀里的美人儿一把推开,随意披上 一件明黄色五爪龙袍出去,“你说什么 ”
那个逆子 此时此刻不应该在东宫吗……
他的圣旨是若是太 子 殿下敢反抗,那便格杀勿论,依着他对 那个逆子 的了解,依旧他的气性,他不应该不反抗才是,他还以为今夜会听到太 子 宇文相薨逝的好消息,结果是功亏一篑了。
唯一的可能 便是万俟萧然 没有得手,太 子 府的暗卫竟然 打败了他们 皇宫精心培养的羽林卫,这个万俟萧然 ,当真是个饭桶。
“皇上 ,我们 该怎么办啊?”侍卫一脸的惊慌失措,匍匐在地上 的身体都在颤抖,眼 珠子 瞪得极大,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悲惨下场了。
“有朕在,无妨。”南疆王冷哼一声 ,“朕倒是想看 看 ,他宇文相是不是真要当个乱臣贼子 ,弑君谋位 ”
南疆王话音刚落,宇文相散漫带笑的声音便传过来了,他身后带着的人很快便将院子 围住,火把瞬间照亮了这个黑漆漆的庭院,也照亮了南疆王中气不足但难看的脸庞,南疆王见宇文相如此放肆,如此春风得意,险些背过气去。
宇文相说的是——
“父王这是说的哪里话,父王受小 人蒙蔽,是非不分,作为儿子 ,理当为父皇扫除那些 邪崇,还我南疆盛世清明。”
南疆王被他这副光明磊落的模样气得快要吐血,恶狠狠地训斥他,“你个逆子 ,口口声声说什么盛世清明,实则不就是想要朕的王位,你靠杀兄弑父坐上 王位,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宇文相觉得好笑 ,懒懒地反问他一句,“何为报应,南疆百姓需要的是真正能为百姓分忧的大王,而 不是一个只知纵情享乐、担心亲生儿子 能 力太 过出众便要将儿子 格杀勿论的大王,至于儿臣的兄长,儿臣为何要杀他,难道父王不明白吗?”
“你血口喷人。”南疆王被他说得有些 心虚,咬死了牙关不打算承认。
宇文相瞥了南疆王一眼 ,那眼 神仿佛是在看 跳梁小 丑,南疆王无能 狂怒,宇文相姿态随意,“是不是血口喷人,父王心知肚明,念在父皇给了儿臣一条命,虽然 这命儿臣不想要的份上 ,父王只要在这道圣旨上 盖上 玉玺,今夜之事便到此为止,父王犯下的错自有万俟丞相为父王一力承担。”
这一夜可谓是公孙将军觉得最痛快的一夜,这个“杀”了他妹妹的刽子 手终于要遭到报应了,公孙将军毕恭毕敬地上 前,亲自将宇文相拟好的圣旨递给南疆王,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旁边人几乎一动 也不敢动 。
这个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