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你在家吗?我能,见你一面吗。”
  少年喑哑的声音,终于透过手机外放喇叭传出,有一点难掩的疲倦。
  于是严宁就想都没想地,也即刻发了一条语音过去:
  “我在,我在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来!”
  第66章 别哭
  在医院门口拦停一辆出租车。
  路琛双手环抱在胸前,坐到后排,倚着座椅,闭上眼,在半梦半醒间,回忆起许多往事。
  赵锐锋和路瑶,路琛的父母,是在他五岁那年协议离婚的。
  路瑶生性自由活泼,是独立设计师,热衷于探索世界各地的风情地貌。而赵锐锋,是律所律师,工作繁重,又忙着升职。
  两人聚少离多,感情慢慢淡了之后,分手分得也干脆利落。
  这场以失败告终的婚姻,唯一,不太能利落处理的财产。
  大概,就只有。
  路琛一个。
  不过,路琛从小相对同龄人而言,就显得格外独立。
  小时候,路瑶和赵锐锋,都没什么时间带孩子,小路琛很早就上了寄宿制的幼儿园,等放假,就被送去兴趣培养训练营,又或者,被送去外婆家、奶奶家,轮流寄养。
  所以,对于大人之间的变故,小路琛其实是没有太大感觉的。
  爸妈还是照例,在放假的时候,会不太频繁地来看他。
  路瑶喜欢带着他,各处跑,天南海北地去旅游,去感受这个世界。
  赵锐锋回来的时间更少,而且即便来,男人公文包里,手头边上,也总是放着厚厚的案件卷宗,所以,父子两人相处交流并不多,也就偶尔,赵锐锋兴致来了,给小路琛科普一些法律常识时,话会格外多些。
  不过,虽然,多年后,路琛把大学目标专业定为法学,和赵锐锋本人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在人生的伊始阶段,
  也的确是赵锐锋,带领路琛看到了法律的世界。
  到要上小学的阶段。
  考虑到路琛的教育问题,和爷爷赵泊仁高中物理特级教师的身份,多方讨论后,一致决定,让路琛安定在了宛城上学。
  时间往后走。
  路琛一天天地长大。
  路遥定居海外,赵锐锋升上合伙人,二人回来看路琛的次数越来越少,路琛对此,也早就习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可平静的生活,还是在路琛小学六年级的寒假,被打破——
  那原本,是一个平常的温馨午后。
  爷爷出门去买菜了。
  路琛坐在客厅的书桌上,写寒假作业,电视的声音开得不算大,奶奶岑萍在看家长里短的电视剧。
  进广告的时候。
  岑萍从沙发上起身,准备去阳台浇下花,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抽噎一声,旋即失去意识往后一倒。
  那年,路琛的个头还没有开始猛蹿,小小一个的他,却反应迅速地冲过去,费力地接稳了奶奶。
  然后,他临危不乱地,打通急救电话,在接线员的指挥下,帮岑萍做了急救,一直撑到了120救护人员赶来。
  到了医院一检查,岑萍情况危急,是心脏出了问题。
  路琛在医护人员接手岑萍后,就第一时间,给赵泊仁、赵锐锋都打了电话,赵泊仁很赶快到了医院,签了手术同意书。
  岑萍的手术很成功,生命被挽救。
  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恢复调养。
  路琛的初中,原本是要去惠泽小区附近,成绩拔尖的实验中学上的。
  但,因为岑萍休养的医院,和赵锐锋花大价钱,不知定了多久的高端疗养康复中心,都在城郊,为了能够方便照看爷爷奶奶,路琛直接选择了,改去医院附近、但也是排名垫底的十二中。
  中学志愿填报,是需要家长确认签字的。
  所以,这个决定,路琛没瞒爷爷奶奶,但也在二老,担心影响他的学习成绩,而不赞成时,用一张还透着些许稚嫩的脸庞,坚定道:
  “我觉得,人生总有比学习更重要的事,比如,家人。”
  二老最终还是被说服。
  虽然一直调养,岑萍身体,还是大不如前。
  但她,从来都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岑萍以前是国营饭店的糕点师,退休后,闲暇时,喜欢做些各种各样的饼干、点心,给来家里,上赵泊仁免费辅导班的孩子分,给街坊四邻分。
  她喜欢在阳台,种上许多盆花花草草。
  还喜欢去逛公园,和老同学聚会,跳舞……
  这样一个人,当然不想,更不愿意,人生最后的一段时间,都耗费在疗养院里。
  所以,趁着路琛要升高中。
  在疗养院住了三年的岑萍,说服了家人,和老伴儿一起,又回到生活了几十年的家里。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但,这平静生活之下,暗流涌动。
  家人,包括岑萍自己,都心知肚明的是,意外,终归,还是可能有,到来的那一天。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周四那天清早,赵泊仁做好早饭后,如同往常一般,在岑萍平常起床的时间点,去叫她。
  可却再没能,像往常那样,把她从睡梦中叫醒……
  -
  得知路琛要来后,严宁几乎是想都没想地,就径直从床上下来,穿上拖鞋,就冲到了门口,她手里握着手机,焦急等待着。
  妈妈已经去店里了,家里安静得很,严宁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根本平稳不下来的呼吸声。
  好一会儿过后,敲门声一直没响起。
  严宁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路琛,大概不会这么快就到。
  而且,她稍一转眼,就看到——
  门口的穿衣镜映照出那个女孩,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有哭过的泪痕,还穿着睡衣。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可以给人以力量支撑的状态。
  虽然脑海太乱,但严宁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在快速思考过后,严宁又快速跑回房间,花了几分钟,洗了脸,收拾好自己,然后,她扎了个利落的丸子头,换上一套白色短袖,蓝色短裤。
  最后,听着门口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严宁又拿起镜子,看着里面那个眼眶微红,甚至没什么精气神儿的女孩,一点点地牵动唇角、眼部的肌肤,尝试露出一个微笑。
  只可惜。
  这笑容太过牵强,明明白白地透出些哀伤。
  严宁抿唇,不死心般,又重新,一遍遍地再试。
  直到面部肌肉已经发酸,也直到镜子里,她的那点笑意,终于不太像纸糊的一般,还没动就散了。
  严宁才终于稍稍停下了这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行为,但也只休息两秒,她就又看向镜子,像复习难解的习题一样,再次重复、巩固,记下了笑容的方法。
  做完这一切,严宁才飞快地跑回门口,继续等待。
  在接下来的,不知多久的时间里。
  严宁把全部心神都放到了门外,只要听到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会连忙,把门打开。
  就这样。
  接连看到三个邻居,还有一个快递员后。
  第五次,她还是不厌其烦地再次开门,终于——
  少年缓步,从楼梯处走来,一双墨眸望向她的那一刻,勉强撑起了一点清浅笑意。
  “抱歉,”
  他说,“让你等了这么久。”
  和他一起,扑面而来的,是楼道里那一点阴冷的气息。
  严宁也这才发现。
  从刚才开始,客厅里,一直忘记开空调。
  被阳光晒透的暑气和楼道的冷意交织在一起。
  严宁忍不住战栗一瞬,又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我没有等很久的!”
  说完这句话后。
  她也就一时哑口,根本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四目交接。
  却又一时安静。
  严宁心里太过乱糟糟的,她知道岑奶奶的情况,可能不太好。
  如果情况不严重,路琛不会,这么几天都音信全无。
  那些安慰的话语。
  诸如,会好起来的,会没事的……
  在此刻,都过于苍白。
  此刻,路琛一步步向她走来,又在她面前,站定。
  严宁也这才发现,她刚刚练习的笑,已经被她全都忘了。
  她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只顾得上,或者说,根本舍不得挪开哪怕一点点视线地,去看路琛。
  她看出,他应该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眼底的血丝,眼下淡淡的黑眼圈,都在无声地佐证着这一点。
  那一刻。
  严宁心底泛起的,全然是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随之而来的,甚至,还有一些无能为力的自我厌弃。
  有什么事?
  她能做些什么事?
  让他稍微好受一点,就好了……
  她鼻酸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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