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守着我?守着我作甚?
难不成穆大人看出来什么古怪之处?照理说不应该啊,更何况,倘若穆大人真看出什么端倪,何不派个亲信来他身边查探?
就叫一个阳生回来守着他?
穆大人莫不是不晓得阳生是他的人,还是个痴傻的。
贾大人侧目睇了阳生一眼,确是个痴傻的没错。
与其叫阳生守着他,还不如叫个石头来守。
只是
贾大人神色不变,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穆大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阳生是他同知院里的人,知道阳生同他要比一般衙役亲厚些,知道他想叫阳生跟去。
所以,他回绝了。
不是叫阳生回来守着他,而是叫阳生不同他一道出城去。
贾大人的指腹在那茶盏上来回摩挲着,他动作极轻,仿佛生怕在那釉面上留下一丝刮痕。
他说不清是什么心思,没有气急败坏,也并非恼羞成怒,他只是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穆大人,真不愧是穆大人。
那我如何得知?怎么,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阳生头也不抬地同他阿爹搭着话,脸却埋在那盛着醉蟹的碗盏里。
那香醋和酒糟加上各种香料腌渍而成的醉蟹,并非整只,而是一分为二,其豁口上满是肥的流油的蟹黄,泛着盈润诱人的光泽。
阳生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酒香丝丝入扣、沁入心脾,叫人不饮自醉。
叫阿爹自己吃,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他只顾着说话,倒像是不知道饿似的。阳生忍不住腹诽。
他先是用帕子净了手,而后取过一旁的剥蟹工具,仔细地将碗中的醉蟹一一剥开,将蟹肉同那蟹钳蟹腿一道摆出两只螃蟹的样子来,只不过一只乃是全乎的蟹肉,另一只不过是个空壳罢了。
贾大人垂眸盯着阳生手上动作,他十指飞舞,极为熟练,将那长柄斧和剥蟹钳运用的很好,总算不至于失了饮食上的礼仪教养。
他感到很欣慰,这小子,不枉费他的教导,有时候还能算得上端正
比如现在。
阳生搁下剥蟹钳,再次用帕子净了手,这才一双手毕恭毕敬地将面前盛满蟹肉的碗盏往贾大人面前推去。
阿爹,你快用些!言罢又盛出一碗白粥送至贾大人面前,不忘劝道,蟹肉很是寒凉,别忘了用些热粥垫垫。
贾大人提起竹箸,慢条斯理地用起蟹肉,其口感鲜嫩、肉质紧实,香气更是扑鼻而来,叫人不饮自醉。
这罐醉蟹还是厨房的婶子腊月里腌下的呢,如今正是食用的好时候。
只是他一口还未咽下,便眼见着对面儿坐着的阳生
他双手捧了半只醉蟹,一头衔在嘴里,一头捏在手中,正用舌尖舔舐着蟹黄,吸溜得滋滋作响,满口流油,指尖更是裹满了香醋和酒糟的气息,萦于鼻尖,久久不散。
阳生!
嗯?阿爹?他嘴里含着吃食,说话也咕噜咕噜地听不清,你说你说什么?
贾大人眉心蹙起一个川字,仿佛山势变化,向他眉间聚拢。
他侧过脸,对阳生的吃相好似有些目不忍视,忍不住啐了一口:
谁是你阿爹?
阳生满不在乎,面上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带着少年人的三分娇嗔:阿爹!此处不过就你我两个人而已!何必拘礼呢不是?
哎呀!你放心,若是出了门,酒肆应酬、各家席面,我保证绝不如此!
瞧阳生满脸的酱汁,贾大人便是再好的修养,也要绷不住了。他没好气地睇了阳生一眼,很快便破了功。
你晓得便好!
阳生仰面一笑,又乐哈哈地埋头嗦蟹,一时间只听得他吃得滋滋声。
良久,醉蟹的香气也流窜到整个同知院各处,随着偶尔响起的碗盏竹箸碰撞声响,气氛平和下来,这一餐饭也吃了个七七八八。
总算是吃完了饭,不至于他阿爹彻夜不眠,还饿着肚子,阳生将手擦净了,这才递给贾大人一根干净的帕子。
阿爹,你昨日是否早知知府大人有难?
他方才便想着要问一问此事,只是又想叫阿爹先用过早饭再说,现在正是时候。
别总是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地叫,我听着怎么有些酸溜溜的。
贾大人两手捏着帕子轻轻拭过嘴角,将那不小心沾上的酱汁一一擦干,言语无波地应声。
人家姓宋,你别失了规矩。
阳生撇撇嘴,知道自己理亏,也不敢同贾大人辩驳,他很快便改了口:好,那阿爹是否早知宋大人有难?
他总觉得,昨日阿爹从沅水回来之后,便心神不宁,在屋内坐了半日,都不曾有什么响动。
入了夜突然冲出来就说集结人马,要出城巡防?岂不古怪?
他阿爹从不是这般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他从来循规蹈矩、未雨绸缪,是个走一个看两步想三步的人。
即便是要出城巡防,又怎么会拖到夜里,要知道上巳休憩,可从来没有拖到夜里才去巡防的。
往年他阿爹为保上巳祭祀、休憩能顺利进行,总是提前半旬便检查各处城防的。昨日上巳祭祀已过,怎么会拖到昨日夜里。
阳生不知道阿爹会作何反应,只一双眼牢牢粘在贾大人身上,期盼他的回应。
我怎么会一早知道宋大人有难?
他又不是大罗金仙,能知过往那个、晓将来?
若一早知道,我又怎会叫宋大人深陷险境?
一早知道,那便一早救了便好,哪里需要拖到穆大人去救。
贾大人面色坦然,双目清明,有些不明所以地瞥了阳生一眼。
这小子脑子里想什么呢?真是古怪。
阳生得了贾大人的回应,却突然像是松了口气,他脸上笑意又起,乐呵呵地岔开话题:待会儿我将院内的花草侍弄完,再去将您的菡萏屏风擦一遍,免得落了灰!
在他心里,他阿爹就如同那菡萏屏风上的图样一般,正所谓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便是对他阿爹最好的写照。
你为何会有此一问?
还没等阳生在他的沉浸遐想里回过神,便叫贾大人一语问住。
啊?哦哦哦!阳生不作他想,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我只是觉得阿爹料事如神,叫穆大人出城巡防,穆大人便正好救了宋大人!
故而有此一问,不过幸好阿爹昨日能想到巡防之事,不然宋大人可有罪受了。
我听来回禀的兄弟说,那宋大人不慎落入原先淘金未填的基坑,冻了一宿,幸而穆大人到得及时。
贾大人凝眉不语、敛住心神。
春寒料峭,入了夜更是有如隆冬,江风拂面堪比刀割,
宋大人那身子自然是受不住的。
他看起不不过比阳生稍大几岁,说到底也算是个孩子。
至于他身旁那个文娘子,一个女娃家,虽然嘴巴厉害了些,可身子大约也是不经冻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贾大人心中不免感叹,只是他垂眸之间忽而心中一凛,很快便止住自己的心思。
一旁的阳生早已起身,拾掇着 石桌上的碗盏、食盒,他随手将那食盒跨在手肘间,迈步便往院外去。
阿爹,我去将这些碗碟涮了再回来!
明日休憩结束,宋大人想必要来府中,你带人将议事厅、府经厅各处洒扫一遍
是是是,贾大人!小人得令!
不待贾大人吩咐完毕,阳生便主动接过话头,喜滋滋地领命去了。
留下贾大人一人独坐院中,他目光沉沉,漆黑如墨,不再似方才一般有喜有怒,叫人难以揣度他的心思。
阳生脚步轻快,一路轻哼着小调,待行至院门前,推门出去了。
那门扉将阳生的面容渐渐掩盖,重新合上
第68章
与此同此。
文玉一路冲到外院门前,只见那门扉紧掩,漏不进一丝风声。
原本一路疾步而走,几欲飞奔的文玉,却突然在门前驻足
墨色的门板上只挂着两枚褪色的铜环,甚至没有丝毫摇动的痕迹,莫名的寂静之中透露着十足的古怪。
很静,可就是太静了
按说,这后土庙在城外僻静之处,没什么人声喧闹倒也合理,只是也不至于静到如此地步,简直是落针可闻
宋凛生,你进来之时,可关门了么?
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