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也不怕生,分明是头一遭见面,却极熟稔地向他发问。
  陈、陈勉。那番直爽,叫陈勉不知如何作答,思来想去,只能老实交代自己的家门。
  她支起身,从栀子花木上下来,就连发间别的枝叶都来不及拨开,便朝着陈勉小跑过来。
  衣袂翻飞,似绽开层层叠叠的白浪。
  陈勉一惊,赶忙别开了目光,可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浓烈的栀子香气袭来,直冲陈勉口鼻,叫他难以忽视、避之不及。
  陈勉。那女子在陈勉身前停住脚,侧身看了看陈勉背上的小背篓,莫名便笑出了声,我是枝白。
  春山幽静,女声清脆,枝白二字在山间回响,久不消散,更是在陈勉心头一停便是许多年。
  陈勉收住思绪,再也忍不住叹了一声。
  原来,你与枝白娘子是这样认识的。宋凛生不知说什么好。
  岂料陈勉听了这话以后,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却摇了摇头。
  不,不是。
  府衙,知府别院。
  后春山游人如织、往来不绝文玉有些不解,怎么就一定是陈勉呢?
  他是唯一同我说话的人。枝白笑意盈盈,眼角眉梢越发柔和,似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暖之中,同一朵栀子。
  山中寂寞,不论是走兽飞禽,还是石头花木,但凡生了灵智,总爱在一处凑热闹。
  但凡后春山哪位得道了,哪位飞升了,或是谁为情所困失了法力,又是谁伤重不起显出原形,毫末之事也能凑在一堆说上三天三夜。
  妖与妖交流常有,人和妖说话少见。
  更何况,不是化形之后有美丽皮囊的她,也不是繁花盛开夺目耀眼的她,只是她本身。
  那时她疲惫懒怠,修炼了许久,修为法力都不甚长进,就连最基础的跳出四季轮回之外,掌控自己的花开花落也不能做到。
  她卯足了力气,憋了一整个春日,立春伊始、夏至收尾,才勉强开出了第一个花苞,还是方才冒芽的那种。
  一星半点儿浓郁的白,点缀在团簇着的青翠枝叶当中,丝毫不起眼,隔得远些怕是都未必能瞧见。
  她耷拉着脑袋,预备同往常一样度过这百无聊赖的一天。
  这儿竟有一簇山栀子!
  枝白还在怔愣中,来不及反应,只见那人衣装简单,背着背篓便坐了下来。
  正好与枝白齐高。
  是在说她吗?
  枝白有些难以置信,这是头一回有人同她说话。可是,枝白抖抖只冒了个尖儿的骨朵,再看看自己周身碧绿的枝叶。
  她不能确定自己就是这人口中所说的这簇山栀子,她分明只有一朵花呢。
  枝白想起那时候陈勉取下背篓,直挺挺地倚在她的枝干上,放任她的香气染上衣袍,毫不避忌的样子是另一番洒脱自由。
  直到那时,她才敢确定,这人是在同她说话。
  然后呢?后来又发生什么了?文玉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漏掉一点儿内容,一听到枝白停下来,便赶忙发问,催着她继续往下说。
  他也许只是山中的游人,走得累了,在路旁小憩片刻而已。枝白回忆着。
  我自然是不会同他搭话的。若是她贸然发声,恐怕能将陈勉吓出个好歹来。不过,做人有做人的原则,做妖有做妖怪的规矩,她们这些精灵是不能随意与凡人生出瓜葛的,更何况那时她还不能人语,就算想说也是有心无力。
  他休息够了,自然也就同我道别离去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起初我除了有些惊讶,并不在意。枝白忽然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只是后来,我发觉他每回上山,总要来我跟前转悠一圈。
  初时一月一次,后来半月一次,再后来一旬他能来三五回。
  那时候她每次见到陈勉都急得团团转,只恨自己口不能言,否则她一定当场质问陈勉究竟想做什么?
  他背着个小背篓晃来晃去,枝白生怕他会忽然掏出一把弯镰刀,将她砍了去做药材。
  枝白只恨自己修炼不够勤勉,不然她一定化出两脚,赶紧跑路
  此山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再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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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就这么拖了许久的日子,他终于郑重其事地同我说,他说他最喜欢栀子,想向我讨要半截枝干,他好回家移栽到他的院子里。
  枝干?那如何给得?文玉一惊,那时候枝白已经生了灵,若是失了枝干,纵使不会缺水枯死,也会对她修行有所影响罢?
  不料枝白摇摇头,否认了文玉的猜想。
  我的再生能力极强,枝干而已,即便他直接折了去,我也能再生长出来,对于我来说,不会有什么妨碍。
  这本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后春山中奇珍异宝无数,少见花木更多,江阳府的百姓上山采药摘草,或是自家用,或是换银钱,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可是他特意问我,你知道吗?他在问一株不会开口回答的栀子。
  世上的人,多数都认为自己便是这世上的造物主,独立五行之外,统御六界之上。
  他们发明箭矢地笼,掌握着飞禽走兽的生死,他们制作渔船渔网,掠夺江河湖海的物资。
  就连伏于深高山的虎也能叫他们做成暖榻的软垫,遨游深海的鲸也逃脱不了被端上桌的命运。
  更何况,她这样一株小小的栀子?
  所以,当陈勉问出口的时候,枝白愣了很久。
  这个背着背篓的凡人,好似同她印象当中的不一样。
  那你答应了吗?给他半截花枝?文玉一偏头,襁褓之中的小小孩儿圆睁着双眼,似乎也在全神贯注地听着这段故事。
  无所谓是否答应,彼时我是一株栀子,又不会长了脚跑掉。
  陈勉若是真想折她半截花枝,她也无可奈何。
  可他说,罢了,万物有灵,众生好度,他怎么能凭一己私欲就折断我的手脚。
  他说的是手脚。
  枝白眼中雾气渐起,摇摇晃晃的波浪之中,似乎有一只小船将要浮出水面。
  生产之痛她尚且不曾落泪,文玉瞧了心中亦有不忍,她好像能知道枝白究竟有多看胸陈勉了。
  他还说,他会常常来山中看我。
  人们对于自己喜爱之物,总是想要据为己有,再私藏起来每日观赏。
  至于旁的人,恨不得不叫其窥见半分才好。
  可是陈勉说让花盛开,让鸟自由,让山成为山,让水成为水。
  他宁愿常常往来于江阳府和后春山之间,不辞登山辛劳,不怕路途遥远,也不愿意折断她的枝芽。
  那时候,我第一次生出了要勤勉修炼的想法。
  不再觉得春山空寂,不再嫌弃日头乏味,她不想继续做一株口不能言、无形无貌的栀子了。
  她要修法练道。
  要化出人形。
  要走到陈勉的眼前。
  文玉咬着下唇,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她有些不确定。
  可是,勤勉修炼,早日飞升文玉苦苦思索,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是寻常的道理么?
  她跟随师父在春神殿修行的时候,早听敕黄说过,凡世上妖精怪者,无一不想正道飞升,位列仙班。长生极乐是小,他们为的是跳出六界轮回之外,不受往生之苦。
  像她和枝白这样寻常的小树妖、小花妖,若是不能羽化飞升,那么至多也不过数百年寿命,最后落得个老枯而死。
  更别说入了轮回,万一一个不当心,入了畜生道,万死千生便罢,可还要受尽愚痴之苦,是很难再解脱出来的。
  枝白竟然是为了一个凡人生出修炼的想法,可知情结易解,情劫难消,这条路怕是离飞升越发的远了。
  枝白听了也不恼,她抬手轻轻拭去眼尾的泪水,极温柔地盯着文玉。
  这一双杏眼,似静谧的湖泊一般,不掺一丝波纹,也无半点风声。
  文玉年岁还小,尚未被世俗的颜色染过,恐怕不会懂得自己的想法,枝白轻轻摇头,问道:那文玉是缘何想要修道?
  文玉愣了愣,没想到枝白会有此一问。
  我
  她得香火供奉,受春神点化,不过是在梧桐祖殿看了几日的热闹,从不曾修炼的她便在师父的帮助下能开口说话,又得了一副好看的样貌,随后她便跟着师父入了春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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