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淡淡的茉莉香气瞬间萦绕在宋凛生鼻尖,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文玉的发丝柔软顺滑,从宋凛生的指间穿过,调皮些的还在上头绕了几圈。
  方才来的路上,小玉同他说了在巷道中的种种,皆是因为妖邪鬼祟一早布置下的法阵,才叫他和小玉情难自控、险些迷失。
  可是现在。
  宋凛生轻轻勾了勾手指,看着发丝在指缝间环绕,而后随风散开。
  现在,并没有法阵。
  他心里很清楚。
  宋凛生收住心思,同文玉一道向掩藏在粉黛之后的院落望去。
  院外果然无人看守。宋凛生压低了声音,靠近文玉说道。
  一股温热的气息顿时染上文玉的耳垂,叫她升起些微痒意。
  嗯。文玉淡淡应声,僵直着脖颈不敢回身。
  不出所料,不过院外无人不代表院内无人。
  文玉轻咳一声,方才一路行进要躲避看守很是不易,她心中紧张便顾不得那许多。
  可如今空闲下来,她才察觉出来一丝不自在。
  不过如今不是顾忌这个的时候,文玉撇下心思,转脸同宋凛生示意。
  我们潜过去,绕到后头闻彦礼的寝室。文玉伸出两指,向着院落的一处一点。
  宋凛生目光坚定,郑重颔首应下,好。
  一阵轻微的声音响起,文玉和宋凛生摸着黑在粉黛中穿行而过,几经周折之后,总算摸到了闻彦礼的后屋檐下。
  文玉和宋凛生背过身,紧紧贴在墙边。
  淡淡的黄酒香气混着艾蒿的味道传来,文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似香又不是香。
  这是?文玉屏息问道。
  是黄酒和艾蒿混合而成的汁液。宋凛生一指沾了沾墙面,放在鼻尖轻嗅,寻常认为这两样可以令妖邪显形、鬼怪离身。
  墙面的气息极重,想必是新制成的。
  想来应该是闻夫人命人用这两样的汁液重新涂了墙面,用来驱邪避祸的。宋凛生推测道。
  嗯嗯。文玉应声,闻夫人不是说请大师算过为闻彦礼看诊的时日吗?想必这也是大师的主意罢?
  文玉无语凝噎,这不过是美好祈愿罢了,对妖精鬼怪能有什么作用?
  她深深吸入一口,只觉得香地发苦。
  难道是想将妖精鬼怪给香死?
  嗯。宋凛生肯定地答道。
  咔哒地一声响起,文玉的耳朵随之一动。
  似乎是从内室传来的。
  兴许是闻彦礼?
  文玉眼眸一转,如今闻彦礼在室内,她和宋凛生在廊下,这也看不清个什么。
  嗯
  文玉沉吟片刻,悄声问着宋凛生,你可有上屋顶看过月亮?
  宋凛生一怔,看月亮?上屋顶?
  他满眼疑惑,带着淡淡的天真,如实答道:不曾。
  文玉勾唇一笑,果然不出她所料。
  按照宋凛生的生长环境,哪里会有上屋顶这样骇人听闻的行径。
  不过月亮常有,屋顶不常有。
  文玉抬头向上瞥了一眼,循循善诱道:可愿一试?
  宋凛生懵懵的神情倒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童,他轻轻点头,话音满是期待,嗯,愿意一试。
  文玉心中乐开了花,全然忘记了她大展身手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文玉拉着宋凛生低声说道:看好了!
  她一手环住宋凛生的腰身,将他带入自己怀中,一个步履翻飞,两人便稳稳地落在了屋脊顶上。
  随着晃动的身姿,衣袂翻飞、猎猎作响。
  天旋地转间,宋凛生还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已然靠着文玉的肩头上了房。
  宋凛生缓缓睁开眼,漆黑如墨的天幕之中,一轮弯月似弦,众星环绕好似唾手可得。
  他极目望去,远处的街道巷弄灯火明明灭灭,自有一番人间烟火气。
  他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夜。
  从前的夜晚不是读书就是学经,陪伴他的只有烛台上的一点光亮。
  这样多的灯盏同时出现在他眼前,让他觉得无比开阔。
  文玉见他看得出神,轻轻使力撞了宋凛生的肩膀一下,好啦!月亮咱们下回再看。
  宋凛生像是隐秘心思被发现的孩童一般,登时收了动作,面上的红晕掩藏在月夜之中,不至于太过明显。
  嗯。宋凛生乖觉应声,随后便同文玉一道,轻手轻脚地在屋脊上趴了下来。
  文玉凝神静听着屋内的动静,闻彦礼似乎在说着话?
  难道屋内并不止有闻彦礼一个人?
  不对,彦姿说过,闻彦礼最爱自言自语。
  文玉伸手捏开一块清水瓦,一道橙黄的光亮登时从中迸射出来。
  是屋内燃的烛火。
  她抬眸看向身边的宋凛生,示意他同自己一道往里看。
  这时候应该不必讲究什么非礼勿视了罢?
  宋凛生勾唇一笑,即便小玉不说话,他也能知道小玉是什么意思,他凑过去,用自己的行动回答着小玉。
  文玉和宋凛生同时探头,从那小小的四角缝隙往下看。
  一道清瘦却挺拔的身影跪伏于地,杏色的里衣不甚齐整,乌黑的发丝散了一地。
  他微微蜷缩着,只露出半张白净的脸庞来。
  狭长的凤目半阖,晶莹的泪珠点缀在眼尾,真是我见犹怜。
  文玉收回目光,转脸去看宋凛生,拿眼神询问着。
  宋凛生触及文玉的视线之后,肯定地颔首应答。
  屋内此人确是闻家大郎闻彦礼,不会有假。
  他与闻彦礼在殿选之时见过,再加上闻彦礼那极为出众的样貌和身量,他不会记错。
  文玉见了点点头,她相信宋凛生。
  而后两人又继续往屋内看去
  闻彦礼只着单衣,躺在深红的织金团纹样式的地毯上,浑像是血色湖泊里开出来的一朵白梅。
  分明是纯白无瑕,却处处透露着妖冶之色。
  嘶文玉倒吸一口气,若不是她一早听宋凛生说过闻彦礼的绝佳姿容,她险些以为这闻彦礼是个狐狸精变的了。
  回想起在梧桐祖殿见到闻夫人之时,她眉目如画、珠翠满头的雍容打扮、富贵模样。
  闻夫人这样的母亲,能养出闻彦礼和闻彦姿这样的一双孩儿,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文玉暗暗咋舌,而后又接着往里看。
  闻彦礼的双唇蠕动着,喑哑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
  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
  他口齿清楚,话音完整,并不像是闻夫人所说的疯癫无状,不能言语。
  文玉和宋凛生对视一眼,闻彦礼的话他们二人听得分明,但是对话中这个你,却不知是谁?
  你看文玉一手指着闻彦礼,同宋凛生示意。
  宋凛生顺着文玉所指的方向往里看,正见闻彦礼稍稍挪动着身子,露出他怀中抱着的一副画卷来。
  那画卷上描摹的似乎似乎是个女子的身形。
  宋凛生颔首,再想要看得清楚些的时候,却是不能了。
  那女子一袭淡色的衣装,直立着身子。
  可她的脸却正叫闻彦礼的头颅压住,叫人看不着。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闻彦礼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失悔,我失悔
  宋凛生凝神细听,闻彦礼所说的似乎是对某个人的愧疚?还是悔恨?
  他说不准这句失悔中间的心绪到底是什么。
  文玉一副了然的样子,虽然闻彦礼透露的讯息很少,话也不过几句,可是加上他身下的那幅女子画卷。
  文玉就是猜也能猜个大概了。
  枝白曾同她说过,世间万事不过情之一字。
  父母之爱子。
  亲友之相助。
  夫妻之共渡。
  亲、友、爱,不论什么情感,总归是情,这一点不会假。
  这闻彦礼心中,还有一挂念的女子。
  虽不知这女子是否与他的疯癫有关,可想必也不会全无瓜葛。
  毕竟是胡言乱语之时也挂在嘴上的人。
  文玉沉吟片刻,思考着,难不成闻彦礼这个心上人,和枝白一样是个妖精?
  天爷啊,这样一来,闻夫人找她来治病,还真是找对人了。
  屋内的闻彦礼口中仍是念念有词,并未停歇。
  文玉悄悄探了灵力进去,却识别不出他身上到底是那一路邪祟。
  甚至说,并无邪祟入侵的迹象。
  彦姿说的不是全然的准确。
  又或者,文玉一顿,连她也不能探得那妖邪的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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