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文玉见宋凛生沉默不语,只当他已然放下心来,便不再多想,旋即转回目光再次看向湿地上。
  与先前说话的那名女子相对而立的似乎也是一位女子,只是她身量颇高又背过身去,叫文玉看不清楚。
  仿佛被问住了一般,这名女子默不作声,任由先前那女子呜咽啜泣。
  待文玉以为她不会开口之时,一阵凉意袭来,那人带着犹疑的话音混杂着夜风随之响起
  你不是恨他吗?他有如今的下场
  你该高兴,却在这里落什么眼泪?
  话到最后,上扬的尾音已满是不解和困惑。
  我、我恨他不假,可是、可是我曾经倾慕于他纠结与挣扎并存,肯定与怀疑相伴,先前那女子一番话说的很是艰难。
  而相对的这名玄袍女子,显然更加难以置信,甚至忍不住上前一步,与之正面相对。
  文玉虽然隔得远,瞧不清她面上是什么神情,可从她匆匆迈步的样子来看,也可想见其似听见什么天方夜谭一般的惊诧。
  果不其然,未等文玉细想,那头已然出声
  爱与恨的分界是什么?现在与曾经哪个更紧要?
  她话虽说的严厉,语调却更多的是疑惑,而非谴责。
  这样强烈的反差,倒让文玉十分怀疑她二人的关系。
  姊妹?亲友?还是旁的什么
  文玉也说不清楚。
  先前那素袍女子似乎被这番话问住了,沉默着不肯出声。
  你当真玄袍女子犹豫着再度开口,似欲规劝,却未来得及说完。
  那素袍女子便骤然出声,若是爱恨总是分明,从前真能割舍,世上又怎会有那样多人求神拜佛、以求心安
  爱、恨,从前、如今。
  文玉心下琢磨着,难道又是什么为情所困的妖精鬼怪,在此处探讨入世的哲学。
  也难怪,自她冲破结界以来,总有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起先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如今看来约莫是同为妖精的缘故。
  只是不知是哪路道友
  一旁的宋凛生静默不语,眼看着文玉的脸上风云变幻,他心中的猜想越发得到印证。
  若他只身在此,那他不会惧怕任何险境与未知,但此刻他身旁还有小玉
  探查春蓬草一事,本是他职责所在,如今却连累小玉以身犯险
  宋凛生心中懊悔万分。
  旁的不必多言,我只问你玄袍女子声线微冷,似极其专注认真,若要你选,你是要如今的他,还是从前的他?
  此言一出,素袍女子并未立时答话,似乎是被惊住了一般。
  反倒是这头的文玉动了动耳朵
  他?
  如今的他,从前的他?
  他是谁?
  好一番周折过后,文玉这才注意到两人话中的他。
  心中疑惑渐深,文玉不禁凝眉。
  我我虽恨他,却也只愿他能做回从前的他不愿他似如今这般受尽折磨。
  这样的回答显然是出人意料,那名玄袍女子仿佛有片刻怔然,以至于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阵沉寂过后,那玄袍女子终于开了口:
  你此话当真?
  从前他离你千远万远,如今只要你愿意,却可以让他每日在你眼前。
  即便如此,你也要选从前?
  她淡淡地说着,话音一句更比一句轻,风声席卷也无法将其中的困惑吹散。
  是,若时光倒流、一切从来,我也愿意选择从前。素衫女子言语顿挫、字字铿锵,其话中坚韧似一道道重锤砸向在场的每一个人耳畔。
  自然也包括文玉。
  虽不知来龙去脉,可仅凭这几句话,文玉也能听出其中的百般纠缠、嗔痴爱恨。
  文玉一时感慨万分,忍不住拍了拍宋凛生的掌心。
  从前她只当神者仙者勘破凡尘、跳出轮回,是众生追逐之举,可如今听了这一番话,倒觉得凡人敢爱敢恨,也是不枉此生。
  宋凛生抿唇不语,摊开的手掌静静接纳着文玉的指尖,任由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
  河滩的湿地上一片沉寂,四周似坠入永夜般漆黑,月色隐入云间,玄袍女子不再答话。
  文玉拨开芦苇的手松了松,旋即往回撤。
  即便是看热闹也该看够了,如今对方既无伤人的心思,她也不该打搅。
  偷听了这许久,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眼下看来,悄无声息地退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对方极大可能并非凡人,可天地之间、六道之内,本来也不只是凡人的世界。
  众生平等互不滋扰最好。
  可尚未等文玉收回手,那玄袍女子身形微侧,似察觉什么一般。
  文玉动作一顿,登时浑身僵直。
  不妙。
  谁
  一声低呵犹如利刃般划破夜空,直朝文玉所在的位置而来。
  其势凌厉而凶猛,连带着将四周的气流也肆虐起来,似一支支箭雨,脱弦而出、势如破竹。
  这是
  妖力!
  文玉瞳仁紧缩,且对方的修为远在她之上。
  看来方才的结界,不过是其随手布下,是以容易勘破罢了。
  电光火石之间,文玉扬手将肩上宋凛生的月白衣袍翻起,随之将其抛至空中,遮盖了宋凛生大半视线。
  在那道气流即将靠近之时,衣袍正落在宋凛生眼前。
  文玉搂住宋凛生的腰身,借巧劲带着他一个旋转,使其目光错开。
  在他身后,文玉伸出一掌,直直与那气流对上。
  并无轰鸣之声,也无两相碰撞的流光乍现。
  文玉心中一凛,对方在试探她?
  而她,却真的出手了。
  这岂非自乱阵脚,文玉心中不安,暗道不好,一向淡定的她也不不由得渐渐染上焦灼之色。
  阁下还不现身,且等我来请么?
  温柔多情的女声越过芦苇荡遥遥而来,似不惧艰难险阻,也要来到文玉耳畔。
  文玉一顿,这声音与方才那声低呵截然不同,那呵斥利如刀刃,这呼喊却又缱绻万分。
  似乎方才一切皆是错觉一般。
  芦花飘荡、夜色沉寂,文玉有一瞬间的惘然。
  隔着重叠的芦苇,文玉对那头的境况并无把握。
  而做无把握的事,就意味着危险。
  可方才那声呼唤似乎久久萦绕在她心头,不曾消散片刻。
  文玉似着迷一般,往前迈了半步。
  小玉,别去。宋凛生一手握住文玉的手腕,当心。
  宋凛生掌心微凉,文玉不由得蜷了蜷指尖。
  冰消雪融、清明重现。
  似大梦初醒,文玉猛地停住脚,其发间已是冷汗涔涔。
  操控人心之术
  文玉心中突然升起一阵后怕,宋凛生还在她身侧,贸然动作恐对宋凛生不利。
  正犹豫间,那女声再次悠悠响起
  真待我去请不成?
  不疾不徐的语调却无端让人觉得压迫至极。
  文玉反手将宋凛生握住,侧身叮嘱道:宋凛生,跟紧我。
  小玉宋凛生摇摇头,似乎不愿让她冒险。
  万事有我。文玉不再过多犹豫。
  既然避之不及,不如正面相对,春神殿从没教过她当缩头乌龟。
  言罢,文玉便护着宋凛生一步步越过芦苇荡而去。
  她并不是害怕,只是觉得古怪。
  身为妖精鬼怪,自然有改头换面的本事,只是容貌易改,气息难掩。
  这妖力中蕴含的气息,她似乎在一物身上见过
  沅水河底,春蓬草。
  层层叠叠的芦花在眼前散开,似拨云见日一般,越前行越是豁然开朗,月光打在沅水河面上,将一旁的湿地也照的发亮。
  抬袖拂过最后一丛芦苇,文玉和宋凛相携而出。
  周先生?
  望着眼前乍然出现的面容,文玉忍不住惊呼。
  那素衣女子的身形逐渐清晰,竟然是闻道书舍的周先生。
  周乐回面色张惶,却又强自镇定着,一张脸在冷白的月色照拂下显得毫无生机。
  若非她本是教书的先生,此刻倒更像是犯了什么错处,被当场揭短的学生了。
  文娘子宋大人你们周乐回唇齿微张,低声答道。
  宋凛生疑惑的目光扫过周乐回,却碍于礼数并未过多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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