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这里是姑姑与姑父从前住的观梧院,不是什么神仙打架斗法的演习场,是经不住他们三两下的。
更何况宋濯阿衡他们不过肉体凡胎,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若是真动起手来,就他二人指缝里漏出来的灵力就够这满屋子的人喝一壶了。
到时候酒还没上桌,人先被放倒。
伤及无辜,不好不好。
陈知枝壮着胆子拦在郁昶和太灏之间,身子却已然开始僵硬起来,她心中不停地默念:姑姑啊姑姑,你管管郁大人啊。
做什么?苏见白拨开碍事的闻良意,起身拦在陈知枝身前,郁昶别以为你
片刻沉默之后,陈知枝预想中的事并未发生。
郁昶疑惑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来,看得她直发颤的同时,也令她感到一丝不解。
没、没事?
这动静自然引得文玉也看将过来,郁昶?
郁昶收回目光,半点眼神也懒得分给苏见白,垂目同文玉解释,外头有动静,我去瞧瞧。
我与你同去。说着,文玉便要起身。
她连日来劳心伤神,就没哪一刻消停过,郁昶自然不会要她再与他奔波。
片刻就好,你在此处稍待。郁昶单手按下文玉的小臂,叫她重新落座。
文玉确实有片刻的恍惚,也就不再坚持,快去快回。
玄袍浮动,郁昶似一阵风卷了出去,留下陈知枝与苏见白面面相觑。
一边是冷面对峙、互不相让,一边是好言好语、再三嘱托
看着郁昶离去的方向,陈知枝不由得回身瞥了一眼后头的太灏,郁大人和太灏君在姑姑心中孰轻孰重,似乎不辩自明。
嘶,难道她猜错了?
与此同时,澹青看着消失在门后的郁昶,忍不住偷偷松了口气。
想来主人交代他办的事,如今差不多是时候应验了。
只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主人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
擢英殿与郁昶这妖怪从无往来,怎么这回倒像是杠上了一般,先是要他去陵园外拦人,如今又要他将
会不会有损他的功德啊?
澹青泄气地趴在桌上,也没心思去想主人怎么就破了酒戒,更没功夫注意到身边正悄然发生的变化。
宋雪川。闻良意见此情形,忙同宋濯示意,快些开饭罢!
再拖下去,今夜还不知能不能吃上一口热饭,他们倒不妨事,只是文小宝和赵奇瑛可不能饿扁了。
宋濯当即意会,吩咐开宴传菜。
流水般的珍馐美味端上桌,文玉却没什么心思下口,她两指夹着菱花杯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在荡漾的酒水上流连。
小雪酒她已尝过了,清冽之余还泛着一股冷香,与枇杷的甘甜是大不相同。
她迷惘地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告诉谁。
桌面上各色菜式无数,席间众人说话也热闹。
陈知枝被苏见白和闻良意夹在中间说话吵得头疼,正一手按着一个将二人推远;
文衡一面照料文玉和赵奇瑛,一面接过宋濯递来的汤碗,又不知同他说了什么,宋濯笑得很扭捏;
宋屿与贾亭西低声讨论着近来江阳的公务和上都的局势。
忽然间,她很想宋凛生。
与往生客栈不同,至少在观梧院的时候,她还没试过这样像个局外人一样独身呆坐着
往常宋凛生总是会陪在她身侧的,或煮雪烹茶、或读书作画,或干脆什么也不做,只同她闲谈说话也好。
不知不觉间,文玉身子下滑趴在了桌案上,似乎只有将头埋起来,才不会觉得周遭的热闹太过刺耳。
她心中盘算着与众人辞行、前往中洲之事,再在此处待下去,她怕这几百年来在往生客栈磨炼出来的心性会功亏一篑。
不过半刻钟,随着一阵窸窣的脚步,文衡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姑姑?
文玉应声抬头,极快地掩去落寞,换上符合她姑姑身份的慈爱笑容。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与百余年前没什么变化,看着眼前的小辈们,才会真实地认识到那些从指缝间流走的时间。
阿衡,怎么?
均成有一物想呈与姑姑。
不知怎的,她说完这句话,原本还在用饭的诸人都十分默契地放下筷箸,纷纷朝着这头看来。
就连年纪最小的赵奇瑛和文宝,也不再看桌上诱人的菜色,更莫说最为年长的宋屿,此刻满面严肃,看起来更老成了许多。
这架势不禁令文玉心中一紧。
你所说之物
也不知是小雪酒的缘故,还是什么,文玉觉得自己的呼吸忽快忽慢,叫她喘息得很艰难。
是什么
她有一种预感,却不知这预感是好是坏。
文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同陈知枝对视一眼。
两人默契地自席间起身,到旁边取水净了手,陈知枝不知从哪变出来个漆黑的木盒,再交由文衡捧着向文玉走来。
姑姑,此物在我这儿放了几百年。陈知枝愣愣地看着文衡的背影,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当年的文珠阿姊。
视线越过文衡肩头,她笑着对文玉说,如今也该还给姑姑了。
她语气稀松平常,谈笑间轻描淡写地便将这几百年的光阴揭过。
似乎被留在岁月长河里反复浸透、冲刷、淹没的那个人、被压得喘不过气的那个人不是她。
若不是今日提起,她几乎已经要忘了当年的光景
那时候娘亲还是一朵化了原形的山栀子,爹爹又要赶公务又要拉扯她,常常是手忙脚乱。
幸而洗砚伯伯常带着宋沅和文珠过来帮手。
小枝,等你长大了记得要帮我将一样东西交给文姊姊。文珠摇着手中的拨浪鼓,一本正经地说道。
洗砚笑得万分无奈,阿珠,她才多大?话都不一定能听懂呢!
是啊文珠泄了气,整个人都蔫儿巴下去。
可是洗砚话虽如此说,转过头却又是另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你能听懂罢?小枝?
宋沅怀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陈知枝,小枝一定能听懂的。
不远处正浇着一簇山栀子的陈勉停下手,心中喜忧参半,如今来看,小枝与寻常的婴孩并无两样
若是平安顺遂、康健一生自然好。
只是距离娘子化形不知还要多少年,若他寿元不够也便罢了,他多想他们的小枝能够等到那一天。
才不是呢!文珠着急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反驳,我、我等小枝长大!
大家围着她说话,每个人面上都带着笑意,将她们这个小院挤得热热闹闹的。
可是笑着笑着,怎么会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她掌心呢?
是眼泪吗?
那时候她不知道文珠等她长大干什么,直到文珠两鬓斑白、垂垂老矣,而她依旧青丝飞扬、面容稚嫩,她才渐渐察觉到自己与旁人的不同之处。
小枝,告诉文姊姊鸡皮鹤发的文珠强撑着浑浊的双眼,看向青春正盛的陈知枝,我等她等她回来
视线相接的瞬间,陈知枝仿佛看见了当初隔着襁褓望向她的文珠阿姊
那时候她也不过是几岁的孩童,如今一转眼竟已至垂暮。
陈知枝也终于明白,原来她要她交给文姊姊的那样东西,是
是文珠阿姊想对姑姑说的话。陈知枝无所谓地耸耸肩,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沉重。
可是这些话,隔着几百年的光阴轮转、岁月流逝,隔着文宋两家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守望,又岂是她能轻易丈量的厚度与深度呢?
她不能代表文珠,不能代表文珠的女儿文渊,不能代表文家的任何人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陈知枝一时沉默下来。
文玉心中忐忑,双手不受控制般地将文衡手中的漆盒接过。
那里头整齐叠放着的是一封封保存完好的书信。
应有陈知枝的灵力蕴养,信件上的文字仍清晰可见,就如同方才落笔一般,叫文玉恍惚不已。
阿珠。
当日那个瘦巴巴的小丫头仿佛又出现在文玉眼前,她一手把着纸鸢,一手捏着糖葫芦,正笑着看文玉。
文姊姊,你说我买哪一个好呢?她似乎犯了难,低头将自己的钱袋子看了又看。
她并非钱包空空,只是过怕了从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在银钱一事上总是格外俭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