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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张灯道:“你……”
  张灯看着她的表情堪称可怜:“真信了?”
  女人道:“我为何不信?”
  “哪个作者不是带着这样的信念在写作?”张灯问,“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被读者看到?这种东西也要拿出来说吗?”
  张灯说:“况且他那么有钱,根本吃不了几天苦,最大的苦就是坐在电脑前编纂心灵鸡汤打字打得腰肌劳损吧。”
  女人:“你简直不可理喻。”
  “好吧,”张灯说,“那你告诉我,上神教会了你什么?”
  女人道:“上神的目的是让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幸福,上神的境界至高无上,哪里是我这种人用一两句就可以概括的?”
  “你上神没教会你自尊自爱,人人平等吗?”张灯说,“你根本不敢总结,你怕说错了被责罚吧。”
  张灯道:“邪教总会有这么个时期的,因为教义狭窄,所以传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能说错,生怕扭转了其中的意思。”
  女人被他堵住,复又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当然是因为我读很多书,”张灯说,“所以我很难被骗啊。”
  女人固执地沉默了下来。
  卫原野和张灯一人找了一个蒲团坐下,张灯又在线香旁找到了打火机,把线香点燃了之后,俩人坐在一起品鉴这个香味,张灯道:“有些浓郁,好像是花果香,不过闻久了又好像有酒的香气。”
  “不好闻。”卫原野简单道。
  女人站在一边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一点都不害怕吗?”
  “安啦,”张灯问,“你喜欢站着吗?”
  女人有些别扭地站在他们两个跟前,过了会儿觉得没意思,拿着蒲团去瓷像前盘坐,双手合十,好像在打坐一样。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见卫原野神色如常,也暗自放下心来。
  卫原野总是有办法的。
  张灯翻开一本书,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句话:“人心悬反覆,天道暂虚盈。”
  “人并非天地的主宰,也并非花草木石的主宰,这须臾一生,唯独只能主宰自己内心的盈亏。善财者虚、善妒者疾、善欲者衰、善名者死。”
  张灯忽而发觉,这本书和之前他在黎麦家里看到的那本书就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了,好像是两个人写的一样。
  张灯继续往下看,又见其中说道:“各英雄史诗掌管一段历史后自长河中黯然退去,看似飞入无上云间仙境,实则堕入魔窟炼狱,于熔炉之中锤炼名利之心,始发于欲望,若无欲望,则天下太平。”
  张灯居然有种触及心灵的感觉,他抬头问女人:“这本书也是白言写的吗?”
  女人头也不回地道:“那是导师初证道时所著。”
  “就是刚跟上神谈过话写的呗?”
  “导师说,那是上神一边与他链接,一边让他记录的。”
  张灯说:“你导师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第72章 饕餮之歌(十二)
  女人:“你怎么说话呢?导师后期只是把话说得更浅显易懂, 让我们这些无知的信徒能理解真理的奥义。”
  张灯问:“你多大了?”
  “19岁。”
  “你太小了,”张灯说,“对于选择一个信仰来说。”
  这些东西太抽象了,一些没读过书, 或者年纪还小、处在重大的悲痛中的人来说, 寻求信仰的保护是他们求生的本能, 但是往往是在这个时候,才最容易被趁虚而入。
  张灯说:“你做这些家里人知道吗?”
  女人回过头来, 神色不复从前那般倔强,反而沾染了一点迷茫。
  张灯知道原来这是她的痛点。
  女人说:“我不需要他们知道。”
  “好吧, ”张灯启动了自己不轻易示人的移情大法, “其实你知道吗?我特别理解你的想法, 我父母也一点都不关心我。”
  女人嗤笑道:“少来这套。”
  但是张灯知道她只是自以为自己立场坚定,聪明果敢, 如果她真的不会被别人言语打动, 今天就不会在这里。
  张灯继续道:“我反正也出不去,跟你聊聊天而已。”
  何况这也不算是谎言,张灯只是把自己真实的经历经过一些装潢,讲述了出来,他给女人讲自己从小到大在家里经历的事情,一边讲一边和卫原野开玩笑:“你告诉她我有没有骗人?”
  卫原野摇了摇头。
  女人说:“你真是懦弱,居然还真的把车给他们了。”
  “怎么能说是懦弱呢, ”张灯说, “我觉得我很豁达啊,而且本来也不是我买的。”
  女人说:“你根本不会保护自己。”
  “难道非得反抗才是保护自己吗?”张灯问,“我觉得只要让自己活得舒服就算是在保护自己了。也没必要非得进攻嘛。”
  女人并不认同这种观点,她道:“因为你没挨过打。”
  “你呢?你挨过打啊?”
  “我妈也信这个, 只不过不是上神,”女人说,“她信的教告诉她,孩子不需要照顾,只要给食物和水就可以了,剩下的孩子自己内心都懂,只是被掩盖住了,只要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而然就会了。”
  女人道:“我爸妈小时候因为她的做法离婚了,因为我从小没被教过规矩,我爸也不喜欢我,把我留给了我妈。”
  张灯:“你妈也不想要你吗?”
  “对她来说,要不要我没有区别,”女人说,“反正也不需要养我。我来月经了,没有卫生巾,没穿内裤,只有一条裙子,血块掉在我的腿上,我以为哪里出血了,但找不到出血点,是邻居的叔叔给我买的卫生巾。”
  “初中我开始发育,没有穿过内衣,一直不敢脱外套,无论多热我都穿着校服。”
  张灯忽然发觉,事实上,女性面临的很多困难都是非常具体的,它们细碎繁杂,以一些微小的模样隐藏在她们的来路上,一不留神便会将她们绊倒在地。
  这和张灯的童年完全不一样,与她相比,张灯的窘境都好像温和了很多。
  “后来不念书了,”女人说,“我觉得特别好,社会上没有人在不在乎我穿没穿内衣。”
  张灯说:“可能还是在乎的,只是社会上的人可能更喜欢你不穿内衣。”
  女人愣怔了一下,复又很苦涩的笑了一声。
  张灯也觉得残忍,可有些话即使不说,也不代表着不存在,虽然说了,也影响不了任何现实。
  女人说:“你说了和我第一个男人一样的话。”
  这句话骂得很脏,张灯有点难受了。
  女人道:“但你俩不是一个意思。”
  “我这辈子就没穿过内衣,”女人身上有种很彻底的坦然,让她可以接近疯狂的自白,“生了孩子之后更不用穿了。”
  卫原野都抬头看了一眼,张灯问:“你生孩子了?”
  女人道:“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下真的给张灯搞沉默了。
  “我怀孕了那个男的就跑了,其实他也没跑,他只是不承认,也不给我钱。”女人道。
  张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道:“你没生下来吧?”
  “生了啊,”女人道,“我为什么不能生?我也想看看,养孩子到底是什么感觉。”
  “那你……告诉你父母了吗?你自己肯定是不行啊。”
  女人道:“我妈觉得我很丢脸,她甚至因为我,觉得自己信的教是假的,当然也不肯认我,我爸也觉得很没面子,身边的所有小孩,只有我这么小就怀孕了。”
  她的叙述很少有逻辑,大部分都是感情指引着,想到哪儿就说道哪儿,张灯意外地能听得很明白,很舒服,也完全能理解她想说什么。
  女人道:“我自己生的孩子,不过没照顾好,孩子出了月子之后就死了。”
  张灯:“……”
  张灯要坐不住了,他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听下去了。
  女人说道:“你觉得咱俩谁更惨?”
  “痛苦是无法比较的,”张灯说,“但是你更惨。我承认了。”
  张灯道:“天啊,我没法想象。”
  女人很冷漠道:“这有什么。”
  她看似对这一切毫不在乎,而这种不在乎,对生活的冷遇的种种漠视,反而证明了她已经对生活产生了创伤应激。
  张灯说:“所以是白言给了你救赎的感觉吗?”
  “他说会超度我的孩子,”女人说,“孩子不足月死掉是会缠着母亲的,他说会给我送走。”
  饶是张灯巧舌如簧,此时也无话可说了。
  张灯说道:“可是那也不怪你。”
  “怪我,”女人说,“我不知道孩子睡着了不能离开人,蚊帐掉下来了,把他闷死了。”
  张灯崩溃了:“你到底什么命啊?”
  女人说:“我是老天讨厌的女人。”
  “但是我认为老天讨厌所有女人,”女人说,“这个世界就是讨厌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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