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黜龙 第660节

  “前日那一战后,军心其实是被鼓舞的。”
  “没有意义,他们只是觉得首席那么厉害,自己可以省点心罢了,而不是真的军心振奋……要我说,可能往后军士作战会懈怠也说不定,偏偏这一战反而证明了,上头就是势均力敌,就是要下面敢战能胜才行。”
  “开军市如何?”
  “没有战利品,军市无用,总不能去搜罗妓女吧?真那样,只怕魏国主先杀到此间,砍了几千当兵的与你我。”
  “把家眷接来如何?”
  “嗯?”
  “现在是十月,农闲,放在往日也是做市场、搞祭祀,邺城和军中也要搞夺陇的……”
  “咱们已经搞了。”
  “但还不足……我的意思是,反正战场在河内,背后就是咱们河北腹地,如何不能许闲坐在家的军士家眷来汲郡探视?顺便开建市场,让曹总管那里送些军需,允许他们家眷自购一些额外的补给进来?”
  “家眷买补给?”
  “当然……我们本身自然是发足了的,但只要家眷过来,就总会觉得自家父兄丈夫缺东西,就好像强制筑基一般,一个郡怎么都不可能饿着这几百个孩子几个月的,但现在家里有钱的要是不给孩子买个军中淘换下来的牛皮包,没钱的不给缝个布包,都是过不去的……咱们把济阴军衣场的护耳、围脖拿过来发卖,她们几个小钱花下去,便有了心安的道理,她们家眷心安了,军士也就心安了。”
  “……”
  “确实有些道理。”
  “受伤的不说,可以先定个规矩,有战功的先去,然后慢慢的铺陈……要不要盖些房子?”
  “来不及了,租赁些吧?”
  “你不晓得,汲郡那里现在是寸土寸金……甚至都不是钱的事情,太多物资、伤员、民夫了。”
  “确实,可那也没办法,总得做些事情,不然要我们这些军务部文书跟王翼部的参谋干什么?”
  “不错,汲郡再麻烦,也总比河内强,河内倒是干净,老百姓有钱的去东都、去邺城,没钱的跑山里……”
  “发文给魏公,让他想法子收容一下北面山里的河内难民。”斜靠在温城县衙公房窗台上,听了半日雨落屋檐的张首席忽然插嘴。“然后斟选一下,送一些到此间做民夫,比从后方征发民夫要好许多……汲郡开军市请家眷也无妨的,可以做。”
  几名正在议论的参军、文书立即闭嘴,然后迟疑了一下,许敬祖越过了还在发呆的马围来应声:“首席放心,马上做文书。”
  倒是张行,此时察觉到了马围的异样,却没有直接询问,反而继续来问许敬祖这些人:“马分管在想什么?”
  许敬祖等人能如何,只能尴尬束手去看马围。
  马围回过神来,难掩面上疲惫:“首席,我实在想不通,东都那些人到底为什么不降?我原以为便是我们无法动摇东都根基,可大英总能吧?人家本就是关陇一脉,可为什么一直到现在,东都那边都稳若红山呢?”
  张行笑了笑:“其实我倒是想通了一些……”
  马围肃容道:“请首席指教。”
  那些文书、参军们也都竖起耳朵。
  “小马,你在东都住过吗?”张行先行来问。
  马围苦笑:“首席说笑了,我这个破落户连河北老家都住不成,谈什么东都?”
  “我在东都住过,这辈子怕是都忘不了那段时日……而且有一说一,那段日子竟是人生最惬意的一段日子。”张行语出惊人。“只不过日后渐渐发觉这好日子后面的一团乌七八糟,这才弃了东都。”
  “所以他们便怀念大魏?”马围点点头,心下恍然,复又疑惑。“不对,寻常官吏、普通百姓,因为在大魏时过了几年好日子,自然本能依存东都,可那些顶级的关陇门阀呢?也怀念大魏?”
  “如何不怀念?”张行不以为然道。“你想想……就拿现在弘农的段威来说,他这辈子最好的光景,是不是跟着大魏一统天下,然后居东都执掌四海那段时日?”
  “这倒也是。”
  “不止如此的,换个方向想一想,如段威那代人,生在乱世,之前几百年也都是乱世,周遭人多给孩子起个‘世’、‘常’之类的名字,渴求天下太平,然后经历了大魏,现在又回到了乱世,是不是觉得,你们这些人都只是乱世中的渣子,所行争斗毫无意义,只是在重复之前几百年的旧事而已,反倒是大魏宛若美梦一场呢?”
  马围沉默了很久,周围文书和参军都是聪明人,也都默不作声了许久,然后才由这位王翼部的分管代为一叹:“于这些人来说,大魏不止是人生之巅峰,竟也是理想之托付吗?可为何又变成暴魏了呢?”
  这次轮到张行默不作声了。
  其余人也都见怪不怪……宗师嘛,观想真龙甚至可能是至尊的宗师嘛,还是河北、北地、东境、淮西这么大地盘的世俗统治者,三分天下的地气供养着,打完一仗,有任何奇怪的举动都不算奇怪。
  当然,张首席没有那么玄乎,不过也的确在思考前日那一战。
  首先是战事升级的问题,
  那天打着打着,就战事升级了,不可控的战事升级……黜龙军制造了一个小陷阱,想吃掉一部分追击出来的关西军,而关西军无法承受这个伤亡,于是白横秋就正式出手了,他充分展示出了一个大宗师单人成军的威力,对战局影响太大了,张行和前军压阵的牛河、魏文达不得不出手。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还要不要坚持这种攻击性的战术?
  如果坚持的话,就需要跟之前一样,主动升级战事,可再升级的话就只有摆出真气大阵了……而如果那样的话,胜负怎么说?
  须知道,关西军与黜龙军在修行高手配置上明显错位。
  黜龙军没有先发优势,靠的是多年征战自己养出来的大量后发高手,也就是多位新宗师、多位凝丹、八百奇经踏白骑和已经进入军中的第一批强制筑基的青年。
  相对应的,关西军有先发优势,所以每个阶段都有上段位的优势,却缺乏后进。
  比如说关西军有大宗师,有临界突破的顶尖宗师,也有几位老牌宗师,却没有新宗师;凝丹高手数量双方差不多,但成丹高手却明显比黜龙军多;下面的奇经高手也有,但却没有形成踏白骑这种大规模成建制的部队……伏龙卫只有百余骑,现在更是因为徐世英的“小把戏”弄得只有几十骑。
  但他们真缺奇经高手吗?会不会是散在军阵中,各卫大将军牢牢抓住不愿意撒手导致的?否则白横秋不至于这么轻视伏龙卫吧?
  那么一旦开启大阵,双方胜负到底怎么说?
  理智的选择似乎应该避一避,只要避过这个冬天,明年再战,黜龙军中的基层修行者数量就会爆发性增加,但那样的话,会不会露怯?会不会让对方产生某种正确或错误的判断,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这些都要考虑。
  除此之外,前日战中,司马正过于稳当了。
  双方这一次交手可不是事先下战书约定好时间、地点、参战力量搞起来的,而是战场上自行发展出来的对决,而面对这种突发的战况,司马正稳坐在河阳要塞内,除了一开始有些真气动静外剩余整场战斗都没再有半点波动……这只能说明司马正自己早有相关计划,所以才能岿然不动。
  换句话说,结合战前的态度,司马正几乎一定会出手展示实力,只是不晓得是在两家撤军时,还是等双方将最大实力使出来的时候。
  所以,问题又绕回来了,要不要将最终的战力给露出来?能不能承受相应的结果?
  这些思考可不是张行一个人胡思乱想,自从黜了真龙以后,张宗师明显感觉到了一些变化,他对于事物的感知能力在上涨,上了战场后就更加明显……哪个营头强,哪个营头弱,接下来战线是焦灼还是崩溃,在这里守下去能不能撑住……此类判断,一个经验丰富的将军在观察完局势后也能做出来,所以理论上只能说张首席比其余人多了一份真气角度的观感。
  但实际上没那么简单,天地元气是这个世界的精华所在,一通百通,且具有根源性。
  尽管没有证据,但张行能明显意识到,自己的猜度和思虑是“有效用”的,这就好像冲和的占卜、曹林的镇压、郦子期的舟船巡察、三娘的真实伤害一般,是真的会有概念性的影响和准确率。
  所以,真的全力以赴打起来,只以眼下这个战场态势来说,真不好说胜负……但败的那一方一定会损失惨重,而这正是张行极力避免的事端。
  从这个角度来说,罗盘……
  思索许久,徐世英冒雨从外面回来,却连护体真气都没有展开,一进来居然放下了一把伞,见到张行和马围立即开口:“单龙头走了,张公慎他们到了。”
  这是正常的且处于流程中的轮换,只有四个营的规模。
  张行点头,忽然来问:“十三金刚现在都在河北吧?”
  “都在。”徐世英点头,然后迅速补充。“但白分管现在很忙,御史台的事情把他拉进去了,此外高金刚去了滹沱河……”
  “让他们来!立即来!”张行即刻下令。“三日内全都要到……扔下部队、行台事务,立即过来!”
  徐世英顿了一下,没有多余询问,而是追问:“要不要请殷龙头去邺城坐镇?”
  “不用。”张行摆手道。“殷龙头在滹沱河正好……如果大英尝试出奇兵绕后,现在这个局面下是断不敢出武安去邺城的,否则咱们就能立即扔下此处回身吃掉,而他们的追兵必然会被司马正咬住。”
  徐世英想了一下,先点了下头,却没有直接看许敬祖、李义署那些人,而是看向马围,随着马围也点头,他才摆了一下手,随即,聚拢在公房里的文书、参军们立即行动起来,然后一系列的文书,包括之前去山里搜罗河内难民、在汲郡设立军市与家眷探视点,全都被依次交给了徐世英。
  徐世英签完字给了马围,马围附署,只有调度莽金刚的那份文书张行亲自签了名。
  处置完了一切,徐世英方来问张行:“所以,首席下定决心了?”
  “不错。”张行正色做答。“不能泄了这口气……”
  “我其实也赞同。”徐世英也认真道。“咱们上面明白,可下面双方军士却不是这么明白的,得营造一种咱们什么都不怕,反而越来越强的印象……只要双方底层军士信了,到时候战场上可能就是这一口气的事情。”
  “也是要大英那边晓得,咱们这里是要十万分注意的,把他们的眼睛和手都钉在东都这边。”马围也表达了赞同。
  然后公房内便陷入到了某种令人不安的沉默中了。
  过了许久,伴随着屋外的雨声,徐世英将目光从发呆的张行身上收回,严肃下达了军令:“召集所有头领,今晚军议……马分管,召集人手,绘制阵图,准备起大阵。”
  十月份,汲郡的战争陷入泥潭。
  与此同时,相隔数千里的大江之上,这里的战争已经陷入停滞很久了。
  这里的战场更清晰明了,占据了巨大江心洲的联军跟占据了南岸据点的关西军之间只有半条大江,而离谱的是,就在这个狭窄的战场两端,立着很可能是天底下最强大的两位宗师……什么船队都过不去,两位顶尖的宗师都无法从对方手下保护住自己的人,也无法跳过去消灭对方。
  这还不算,因为北面正式开打的缘故,双方都没能得到任何可见的大规模支援。
  于是战争变成了停滞战,只是隔三岔五两位宗师临阵交一剑而已,连多余的动作都无。
  “下面人有讨论,都觉得这一战的胜负在我和韦胜机谁能先跨过那一步上面。”临江的望楼上,白有思扶着栏杆望向西南面的城市,显得很放松。“但也有人说,我们恰好就是对面跨越界限的试炼,谁赢了这一仗,谁击败了对方,谁把兵锋推进对方腹地,谁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大宗师……谢总管,你觉得哪个说法对?”
  昼夜不息赶到此间的谢鸣鹤想了一想,直接摊手:“照着我的品味来说,自然是后者,我祖上就是这么来的……但其实仔细想想,哪个都未必,哪个也都可能。”
  “不不不。”白有思笑着摇头。“谢总管这个答案看似滴水不漏,但实际上是错的。”
  “哦。”
  “答案很简单,就是后一个。”白有思继续笑道,却眯眼看向了西面方向的那座临江城池。“到了宗师这份上,单纯的心血来潮也好,掌握了一些真气法门也好,是能感应一些事情的,更不要说是晋升大宗师这种要害了……谢总管,我明白告诉你,我从第一日见到对方浮江而下时便晓得,这位当庐主人与此地就是我成大宗师的契机。”
  “原来如此。”谢鸣鹤恍然。“所以,这大江上的事情,乃至于全天下的事情,甚至是几百年乱世的结果,竟是要由两个人心情、机遇来定了……可这跟张首席平素的话好像不搭呀。”
  白有思再度回头来看对方,失笑摇头:“谢总管这话诛心。”
  “不是故意调侃,而是真的发懵。”谢鸣鹤正色道。“这种局势还能如何?”
  “首先……”白有思转过身来,同时伸手在栏杆外侧布上了一层真气障壁,语气也严肃了起来,却似乎张口便是一句废话。“这种局势并非无解,实际上我觉得胜机恰恰就在这个晋升大宗师的契机上,谢总管想一想,我晓得的道理,韦胜机也肯定晓得……不然也不会隔三岔五凌空一剑,察觉到我没露出破绽后便放弃。”
  谢鸣鹤没有说话,他还是有些没饶过来。
  “道理很简单。”白有思不由叹了口气。“韦胜机想做大宗师想疯了,这是他的心魔,说不得关西那边主动给他派个宗师他都不乐意,而我呢?我没那么着急做大宗师……所以,何妨放弃这个机会,利用对面的纹丝不动,请谢总管替我寻个外援过来,直接败了他?”
  谢鸣鹤愣了足足两三个呼吸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的意思很简单,她愿意放弃成大宗师的机会以寻求此间战事的突破。
  但是话说的轻巧,大宗师的契机也可以放弃吗?
  这当庐主人之所以入魔,不就是他许多年都不能成大宗师吗?眼瞅着太阳西斜,自然不安,以至于成了心魔。
  似乎是看穿了对方想法,白有思坦荡以对:“就像谢总管说的那般,千百万人的性命,天下大势的走向,凭什么要系在我们两个人身上?若是大宗师不能以人为本,妄图以一人来定兴衰,那这样的大宗师别人爱做去做,我是不会去做的。”
  这算是一个解释,谢鸣鹤连连颔首,也不再计较那些,而是直截了当来问:“所以白总管的意思是让我去劝说操师御来助你?”
  “不拘是谁。”白有思明显思虑妥当。“正是要借谢总管的人脉地位,替我寻来援军,当面破了对方!当然,操师御自然是最方便的一位。”
  谢鸣鹤再三点头,不顾连日赶路辛苦,即刻应许:“我这就走,顺流而下,先去找操师御,沿途也替你观察局势,以防后方出变故。”
  既然说明白了事情,谢鸣鹤当然不会耽搁。
  不过,这位黜龙帮的总管也不是当年为了逃避大魏对江东镇压而四处游历的中老年废人了,他离开江心洲,顺流而下,一个时辰后他便停船上岸,然后去见了周效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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