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等到夜深人静,刘桂艳睡着时,她才慢慢靠坐到走廊座椅上,点开对话框。
  周千龄:好点了吗?
  周千龄:想你。
  吴妹来眼皮一阵酸痛,熄屏靠墙,盯着灯管发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和周千龄走上这样不合常理的道路。
  是第一次见面就被她吸引的时候,还是借口割猪草上周家祖坟看她的时候?
  摇头。
  是她在旅馆裸露身体的时候,也是她带自己观看藏有隐晦感情影片的时候。
  吴妹来后知后觉:从头到尾,都是这个不知底细的城里人在引诱着自己。
  她像伊甸园里的蛇一般,蛊惑自己吃下了禁果。
  吴妹来找到了“合理”的原因,将自己从荒唐的行为里摘了出来。
  没错,自己是被迫的。
  只要将蛇赶跑,自己就会回归正常。
  至于救命之恩,吴妹来说服自己:周千龄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和自己上床吗?她成功了,自己的身子已经给她了。
  吴妹来将一场双方都乐在其中的性/爱扭曲为单方面的掠夺,以此消除自己的愧疚感。
  她打开手机,在输入框打下:不要再招惹我。
  删除,重新输入:我们结束了,各自安好吧。
  光标闪了好一会儿,输入框内容再次更换:你是好人,祝你找到真正合适的人,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拇指久久悬在发送按钮处,迟迟不落。
  ——
  周千龄坐在沙发里,盯着手机,眼神很冷。
  三姨妈将果盘推给她,小声问周芳:“谁惹小龄了?一脸气冲冲的样子。”
  周芳勉强笑着摇头:“她天生就这副臭脸。”说着,又将果盘推过去一点,道:“你昨天晚饭就没吃,早饭也说不饿,总要吃点东西垫肚子。”
  周千龄指尖点着聊天框,闻言转头,便见到周芳眼里的担忧,愣了一下,抬手叉了一块苹果塞嘴里,放下手机看电视。
  只是任凭人物在她虹膜上兜兜转转,她硬是看不进一点。
  衣兜里叮咚一声,周千龄掏出手机。
  是学生家长发来的红包。
  周千龄皱眉,这家长自加上后就总找理由给她发红包。周千龄不厌其烦地回复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后,将红包退回。
  返回首页,吴妹来那栏一片冷寂,周千龄发消息过去:阿姨好点了吗?
  等了半晌,这条消息依旧同前面的十多条一样石沉大海。
  自那天已经过去一周,吴妹来一条消息也没有回复过,周千龄不知道是不是那晚自己做得不够好,让她不舒服了。
  焦虑下,她无意识地咬着指甲。
  周芳眼中忧虑更甚,出言打断她的沉思,“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开学?”
  周千龄顿了下,才翻看日历,“还有十三天。”
  “那是时候回去了,好好休息几天,也好为开学备课。”
  见周千龄皱眉,她又道:“就明天吧,你爸也回家了,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不待周千龄回话,三姨妈便惊呼一声,“这么急?再待两天嘛难得回来一趟。”她想到什么,问道:“是不是你们俩娘母挤一张床不好睡?”
  “没有。”周千龄看向周芳,直言:“我还不想走。”
  周芳默了会儿,没有执意回去,而是道:“也好,我看山间田野的花都开了,你陪妈到处散散步,回去可就不知多久才能看到了。”
  ——
  “回去?回哪里……”
  刘桂艳靠坐在病床上,接过吴妹来的包子,满面惆怅哀愁。
  “回你娘家。”吴妹来给豆浆插上吸管,试了热度递给她,微恼道:“难道你还要回遇仙弯给吴二狗打吗?”
  刘桂艳接过,将手轻放到腿上,喃喃低语:“家?娘家是我兄弟的,婆家是我男人儿子的,我哪有家。”
  她抬头强展笑脸,似是解释,也是劝己:“再说现在老夫老妻的,跑回娘家躲一两天,再被舅子送回来,平白招人笑话。”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没必要纠结跑不跑的事了,刘桂艳认命道:“天底下的女人家就是这样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顺畅多了,“大家都是一样,忍忍就过去了,你爹还算好的,下手知道轻重,脾气也不算差,你不晓得有些,啧啧,稍有一个不顺心就拿火钳打呀,那才叫惨哩。”
  吴妹来见她把自个儿劝开心了,也不多话,默默在一边啃包子。
  她总觉得刘桂艳这套逻辑有问题,只是一时说不上来症结出在哪,便不再多想。
  说话间,一个护士照例进来查看下她的心电图和状况,叮嘱记得缴费后就出去了。
  刘桂艳眉头紧锁,道:“幺儿,我好了,我们回去吧,住个院简直是花钱如流水。”
  “嗯,再观察两天。”
  说起钱,吴妹来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想赶紧开店赚钱,但眼看开春该挖洋芋了,吴二狗和吴憨又指望不上,只靠刘桂艳又不知得挖到猴年马月,况且医生叮嘱这段时间都不能太劳累。
  越想吴妹来越气,这才惊觉自己和刘桂艳竟一直在养两个没用的东西,恨得她只想把这俩玩意儿卖了算了。
  想归想,等回村后,吴妹来还是马不停蹄地开始劳作。
  遭了一顿打,吴二狗成天趴在床上哼哼,更有理由偷懒了,倒也不敢再对吴妹来颐指气使,有气就骂刘桂艳和吴憨,父女两人皆都视对方如空气。
  吴妹来苦中作乐,好歹这一通下来,自己不再受制于吴二狗了,且忙起来也就没时间想周千龄的事。
  第50章 你们怎么了
  这天,母女俩背上篮子,带上提兜锄头,往樱桃坳去。
  樱桃坳,顾名思义,一个长满野樱桃的山坳,是吴妹来家最远的一块地。
  两人从天微微亮出发,直到太阳冒尖儿才到地里。
  不过也有庄稼人早就到了。
  吴妹来放好篮子,听那人跟自己打招呼,随口迎合,随后往两只手吐了口唾沫,拿起锄头埋头开挖,而刘桂艳则是跟在后头捡洋芋。
  挖了两沟,听那人长吁了口气,直起腰休息。想是无聊,她闲聊道:“听说你把你爸打个半死哈哈,要不得啊幺妹。”
  农村人亲往来密切,一点稀奇事不出两天就人尽皆知了。
  吴妹来笑说只是发生点儿矛盾,继续干活。那人八卦欲一上来,自顾自道:“你爸那个小家子气性,不定要怎么整你呢,你可得当心点儿。”
  “他敢!”刘桂艳厉声喝道。
  山坳放大了她的音量,仿佛如此就能让话中的警告更有力几分,“他怎么说也是个当爹的,怎么能跟自家孩子计较。”
  那人哈哈大笑,“保不准啊,他可是连自己亲老子都敢阴的。”
  眼见一小块地里的洋芋都挖完了,那妇人背着小背篓唱着山歌下山。樱花簌簌,倒有几分桃源美景之意,不多时,山歌转为招呼寒暄。
  刘桂艳在土推里扒着洋芋,始终对妇人的话耿耿于怀,道:“你以后别惹你爸,离他远点。”
  “嗯。”
  吴妹来本来还想说:他不惹我,我肯定不去惹他。
  但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离远点就是了。
  又挖了一沟洋芋,吴妹来累得满头大汗,丢下锄头从篮子里拿了两瓶水,递给刘桂艳一瓶,自己则就地做在土埂上吨吨吨灌去一半。
  刘桂艳倒是不渴,只是一直弯腰有些疼,是以站起来在地里来回走动活动活动。
  忽然,她“欸?”了一声。
  只见小溪的野樱桃林里,两个女人闲庭逸步地抚花弄草,衣着是电视里常出现的款式。
  不是周家母女还能是谁?
  刘桂艳嘁了一声,见周芳一把年纪还坐在石板上“搔首弄姿”,心下不舒服,讥讽道:“这两母女成天妖里妖气,臭显摆。”
  吴妹来偏头看去,周千龄半蹲着给周芳拍照,片片樱花落在发丝间、衣摆上,相映成趣。
  心灵感应般,手执相机的女人停下,轻转头,遥遥望进吴妹来的眸子里。
  许久不见,即便相隔甚远,也能从她的微动作里瞧出喜悦之情。
  吴妹来鹌鹑般地忙把头别开,生怕被外人看出些什么似的。抱着大水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周千龄扫了眼刘桂艳,面无表情地转回,提醒母亲看镜头。
  “你和周千龄怎么了?”刘桂艳随口问道。
  吴妹来呛了一下,矢口否认:“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我当然知道,一个山咔咔的小麻雀,一个大城市的金凤凰,能有什么关系?”
  刘桂艳猜,周千龄大概是和吴妹来玩腻了,所以不搭理她了。
  “哼,跟这些不正经的人也没什么……”
  “妈。”吴妹来打断即将出现的一连串消极词汇,拧上瓶盖起身,“继续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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