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我心疼她,说我们不要开公司了,也不要拍电影了,一起躲到没人的地方,或去国外,过清净日子。我不计较她的过往,我要正式娶她,我们会有体面的人生......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深秋夜晚。她给我留下一封信,说她永远是那个供人消遣的玩物,是不应该出现在光明里的阴影。她已人老珠黄,配不上我。不想成为我的软肋,不想成为我前进道路上的阻碍。不愿意让我因她成为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永远被攻击的对象。她知道我放不下她,若她不自行了断,将永远是我的污点和拖累,毅然选择了投身滚滚黄浦江......
是我太自私,太贪心,若我对她放手,她便不会死。我既要她的钱,又要她的身体,还要她的心。却不知她早已不堪重负。她一个人吞下了所有的屈辱与自卑,却将我留在这浑浊世间苟活。她走的那年四十六。我从十五岁的懵懂少年,到三十三岁的电影新贵,整整十八年的羁绊。她教会我在波谲云诡的商海生存,让我一个人也可以撑起一片天。她走后,我放纵了一段时间,声色犬马,与各路女明星交往。但是,我知道,我永远无法爱上别人了,我的心已随着她去了。终有一天,我是要去黄浦江中陪她的......
拖了两天,卢汉坤终告不治,与世长辞。
才华横溢的卢汉坤算得上华人在海外首屈一指的电影人。葬礼在洛杉矶举行,好莱坞大半明星前来吊唁。萧镶月亲自捧着骨灰盒下飞机。骆孤云一路搀扶着他,低声劝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你们师徒三人都是情种......师伯和大师兄一生蹉跎,月儿便要替他们狠狠地幸福......”
处理完卢汉坤的后事没多久。法国方面来电,九十有一的艾克在巴黎与世长辞。骆孤云与萧镶月又前往巴黎参加欧洲音乐协会为他举行的隆重葬礼。黛丝夫人已卧床不起。艾克的葬礼结束后,俩人便一直住在斯德哥尔摩,陪伴她渡过了最后几个月的时光。至七八年秋,八十岁的黛丝夫人也撒手人寰。
一年多时间,接连走掉了三位至亲好友,萧镶月心情难免郁郁。孙大哥和大师兄的骨灰都寄存在教堂,等着魂归故土。骆孤云想尽办法开解他,又加紧了与国内的联系,计划尽快访问大陆。
一九七八年底,李二虎平反,任了政协副主席。中共中央盛情邀请骆孤云回来看看。国内音乐界也发函诚邀萧镶月回国进行学术访问,归国的行程终于临近。
第61回 游子归国人是景非故地重踏百感盈怀
一九七九年春,骆孤云带着旧部数十人,率领经贸、科技、文化等各领域精英组成的庞大访问团回到大陆。
萧镶月作为文化艺术领域的代表随访,终于返回阔别三十三年的故土。易水身份特殊,尚不能成行,特意将早已荣休多年的张庭运市长送来美国,随他们一起返回大陆。另安排专机将孙牧、卢汉坤的骨灰,及当初追随他们出国的,已经离世的管家洪叔,厨师阿福等十余人的遗骨一起护送回国。
近乡情怯。临行前几晚,萧镶月激动得有些睡不着,缠着骆孤云讨论回国后要先去哪些地方,见些什么人......骆孤云搂着他千叮咛万嘱咐:“咱们既已决定成行,月儿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见什么人就见什么人。今后也可常回去,或者愿意久住一段时间,都可以......只是回去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见到什么人,万万不可太激动,咱俩也都六十多的人了,身体是第一的......国内的医疗条件相对落后,这次我让秦岭全程随行,就是担心月儿情绪激动,万一有个什么,也好照应。”
专机飞抵北京首都机场。中央领导与当年的一些老部下到机场迎接骆孤云一行。
国内也有不少月迷,但萧镶月刻意低调,访问团名单里甚至没有他的名字。除极少数音乐界人士,公众都不知道他回国的消息。因此并没有出现像在其他国家,一下飞机就被粉丝围堵的状况。
李二虎与见梅,带着三虎、喜梅、小虎等,候在机场。
头发花白的二虎一见到骆孤云,便抱着他哭得像个孩子:“三十三年呐!三十三年!想当年,二虎是坚持要跟少爷走的,可是你说只有我留下镇守安阳城才放心!少爷......不......老爷......将我一扔下便是三十三年......你好狠心啊......”
当年将二虎留下也是不得已。因为骆孤云知道,二虎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都会绝对执行他的命令。为确保非常时刻安阳城中百姓的安全,只有二虎是最合适镇守安阳的人选......没想这一别便是三十几年......
父女相见,年近九十的张庭运与见梅抱头痛哭。此前骆孤云反复叮嘱萧镶月不可激动,临到头来,也是忍不住与他一起泪洒当场。
休憩两日,骆孤云与中共领导人邓公在中南海的西花厅会面。俩人颇为投缘,原本计划两小时的会面,聊了一下午还意犹未尽。又一起小范围晚餐,把盏言欢。初步达成由摩恩财团投资开发蛇口工业区,引进法国技术,修建大亚湾核电站的意向。
骆孤云眼界甚高,国外那些政要凑到面前,他都不怎么理会。回到下榻的钓鱼台国宾馆,萧镶月心疼他疲累又喝了酒,递上杯醒酒解乏的葛花蜂蜜水,笑道:“哥哥似乎对这位邓公颇为欣赏。”骆孤云接过,顺道在他脸颊嘬上一嘴:“邓公有句话对了我的胃口......管他红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哥哥一直觉得,管他什么党,能为百姓谋福祉的就是好政党......”
在北京逗留几日,骆孤云与萧镶月打算先回安阳城。俩人不喜欢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但中央领导执意要陪同,说这是政治任务,国家制定的最高规格的接待标准,不能有任何闪失和疏忽。
大雪和小雪已带着罗伊先一步回安阳拜见父母。琼花见着骆孤云与萧镶月,免不了痛哭一场。抹着泪道:“将军走的时候吩咐琼花好好守着老宅,说过些年还和月儿回来住......我是日日都打扫着的!盼了一年又一年,总不见你们回来......宅子现在归政府管理了,说是什么历史文物,要保护起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知道将军要返乡,政府特意拨款把宅子修缮了一遍,到处都簇新簇新的......”又道,“这些年,大雪和小雪寄给我的钱,先前被政府扣留了,去年才返还给我,都是美金,一大笔,我这乡下婆子哪里用得着这些钱!你们都带回去罢!”
骆府老宅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匾,上书“将军府”几个鎏金大字。骆孤云一行的车队抵达门口,老宅外面已是人山人海。有老人当场跪下,大声哭喊:“总司令!将军!您终于回来了......”军警拉起警戒线维持秩序,用高音喇叭对着群情激动的百姓喊话:“都起来!起来!现在是社会主义新中国,共产党的天下!没有什么总司令,不允许下跪......”事关阶级立场,骆孤云也不好说什么,扶起跪在前面的几个老人,朝人群挥挥手,与众人进了宅门。
庭院布局依旧。但就如琼花所说,到处都簇新簇新的,连廊下的柱子都刷上了朱红色的油漆。萧镶月惊奇地发现,庭院里那株歪脖子老槐树不见了,在原位置种上了一棵笔直的松树。
现任安阳市长姓刘。刘市长鞍前马后,殷勤地道:“我们在修缮将军府的时候,发现那棵槐树长歪了,与这气派的府邸不甚匹配,就砍了重新移栽了这棵松树......”一旁的骆孤兰叹口气,小声道:“那棵老槐树是当年爹爹亲手植下的......”
从骆府出来,众人前往骆其峰夫妇的墓园。远远就瞧见坟前立着一块汉白玉碑,比原来的大理石墓碑足足高了一倍有余。更奇的是,当年骆孤云手书的“儿骆孤云,婿萧镶月”碑文,竟然变成了“孝男骆孤云,女骆孤兰”。
一旁的刘市长赶紧解释:“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兴起破四旧的运动。咱们安阳城周围大凡石碑、石佛、庙宇都被砸了,连法门寺的佛像都毁掉了。原碑上雕龙画凤,也属四旧之一,被一队红卫兵冲进来砸了。本来还要砸墓,被附近村民联手阻拦,又报告了政府。政府紧急制止,说骆将军是爱国抗日将领,是我党的亲密朋友,与那老蒋不一样!将墓园保护了起来......只是那断掉的墓碑不知去向。后来便由政
府主持,花重金寻了这块品相上乘的汉白玉石,择吉日重新立了碑。据考,骆其峰司令只有一儿骆孤云,就是将军您......一女骆孤兰,便将儿女的名字刻上了碑文......”
骆孤云当场就变了脸色。萧镶月悄悄附在他耳边道:“哥哥说过,回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千万不要激动......”
安阳城已大变样。骆府旁原卫兵营的位置建起安阳宾馆,是政府用于接待贵宾的高档场所。中日建交的时候,前日本首相田中到访安阳便下榻于此。骆孤云一行也住在这里。
回来之前,政府曾与骆孤云的秘书接触,打算将安阳骆府,上海和南京公馆都归还给骆家。骆孤云却拒绝了,回复说就将宅子捐献给国家,只是不要封闭起来,最好用于其他公益用途或供市民参观游览......他是觉着月儿念旧,说不定会想要再去那宅子住上几晚。听秦岭说长久不住人的老宅有很多看不见的霉菌和陈灰,极易引起过敏,可不能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