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可知 第32节
贺加贝暗自觉得好笑,幸好她能屈能伸,愿意给他台阶下,因此一边挠他痒一边说:“我求求你跟我玩嘛。”
东东忍不住笑了,立马丢下玩具要和她比试:“那我们来比谁的力气大!”说着就戳了她一下。
贺加贝轻轻推了推他,他又撞了她一下。她索性不动了,他年纪虽小却很敏感,想要什么从来不肯直说,总要小心翼翼地试探,她认真地看着他,猜想他这会儿又是什么心思。
东东着急地催她快点。
贺加贝出其不意,一把抱住他:“你还能有我力气大?”
没有想象中的笑声,东东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很委屈地问:“你以后还会来吗?”
贺加贝拍拍他的背:“不来了,不过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只要我没有工作,就可以去找你玩。”
“真的吗?”
她竖起手指保证:“我说话算数!”
东东害羞地依偎过来:“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当然!”
他开心地拍着手跳了几下,又把她拉到角落里:“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你猜我爸爸去哪里了?”
贺加贝心里一惊,不敢说话,只摇头看他。东东周岁时,他爸爸赶回来给他过生日,疲劳驾驶冲进路边的河道里,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采访晓菁时,她曾说过,并不打算瞒着东东,但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对死亡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东东急急地拽着她的衣角要她蹲下,神秘地凑到她耳边:“晓菁说爸爸去给我买礼物了,但是我知道她是骗我的,我爸爸死了,你知道死了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就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给我买什么礼物。”
天真的口吻说出残酷的事实,实在令人揪心。贺加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抱抱他。
东东趴在她肩上,继续说:“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他,我还给他准备了礼物。”
“是什么?”
“我给他画了画,还要放到一个很多人都能看到的地方。”他还很夸张地画了一个圆,“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方,所有人都能看到。”
贺加贝鼓掌笑道:“好厉害啊,是什么地方?”
“叫……”他挠挠头,“我也忘了叫什么。你等一下!”说着人就跑了。
贺加贝无聊地翻了翻他的绘画本,没一会儿,就见他拖来一个帮手,还催促道:“你快跟桐桐说是什么地方。”
不用想,那人就是张弛。
在他走过来之前,贺加贝已经稳住了心神。她设想了几种可能的情形,最后决定,聊工作好了,反正这是他们擅长的,也是自在的,实在不行就说自己有事要走。
张弛向她解释:“是画展,我打算帮他们办个小画展,当作纪念。”
“很有意义啊。”她大方地笑着,随口道,“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说。”
他却摇头:“不用了,我也不想麻烦你。”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的工作也挺忙的,这事反正也不急,可以慢慢来。”
“不麻烦啊,你帮我,我帮你,礼尚往来嘛。”
两人不由得又都想起上次的对话,已经分不清这是客气,还是真心话。你麻烦我,我麻烦你,你不想麻烦我,我也不想麻烦你,像一团乱麻,亟需一把锋利的剪刀。
张弛摸摸东东的头:“你先去找晓菁,我和桐桐说点事。”
听到自己的名字,贺加贝一怔,预设的情形里并没有这一种,她紧急判断着他的意思,而他接下来的话更让她措手不及。
张弛看着她:“我们聊一聊吧。”
第34章 你打算怎么介绍我
他直接得令人意外,贺加贝还以为先沉不住气的那个人会是自己。且不说他不是这样的性格,就说他们重逢,不过才见了三四面,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几句,眼下已经是重温旧事的合适时机了吗?
她不禁往后倚着桌子,双手反撑在桌面上:“聊什么?”
张弛开门见山:“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贺加贝凝神看着他,好像他其实在问,你和我分手,抛开我这个不稳定因素后,生活走上正轨了吗?现在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吗?你后悔过吗?可是怎么回答呢,生活总是时好时坏,旧的烦恼走了,新的烦恼又来了,像胡乱飞舞的线条,没有哪一刻能清楚地看到确定的未来,有的只是不可预测又无法避开的变化。
喉头堵得慌,她没法开口说话。
张弛反倒坐下,微微笑地看着她,不慌不张地等她回答。
她于是强撑着笑道:“我很好。”
他嗯了一声,仍旧看着她。那样子很像从前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她总是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一边兴奋地和他分享,而他就坐在地毯上,仰着头傻傻看她。她故意停下,蹲在他面前,他本能地扶着她,继续出着神。她便大喝一声吓醒他,逼他交代在想什么。他说不上来,脸却红了。她为他的不专注而生气,但一看到他那副样子,又觉得十分可爱。
熟悉的感觉如此强烈,贺加贝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倾诉的念头,她站直,双手互相用力掐着,竭力让脑袋清醒点。又来回走了几步,最后在他面前站定:“我一直当记者,去年从报社离职了,现在在一家杂志社。这几年和孟元正、还有舒琰住一起。”
他很专注,边听边点头。
她于是没什么底气地问:“你呢?你还好吗?”
“挺好的。”
张弛只用几个字就打发了她,并且他随后站起身,像从她记忆的画面里踏出来,因此围绕在他周围的朦胧氛围瞬间消失了,贺加贝看清他的神色平淡如水。他的语气也没什么情绪:“我们早该这样聊一聊的,就不会每次见面都很尴尬了。上次回去之后,我想了很久,还去问戴老师该怎么办。”
她惊诧地问:“戴老师也知道吗?”
“以前和她聊天的时候,我提起过有个女朋友,不过她也是最近才知道那个人是你。”他笑了下,“但这不重要了。”
“什么意思?”贺加贝有种预感,他的“聊聊”,和她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张弛低头看了眼:“以前的事,谁也不能当没发生过,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现在你过得很好,我也不错,你放心,我不会把那些陈年往事翻出来给你添麻烦的,毕竟我自己也怕麻烦。”
她直愣愣地看着他:“我没有觉得麻烦。”
张弛稍微顿了下,语气听起来很释然:“那就好。反正今天说清楚,以后见了,就不用尴尬了。当然你的采访也结束了,说不定不会再见了。”
不再见?贺加贝彻底呆住了。这完全和她想的背道而驰。
她仔细看着他,想找出说谎的破绽,而他依旧保持着刚刚的样子,好像真的放下了。她的确曾希望他这样,可他真的这样了,她又感到愤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还是面不改色,贺加贝又觉得自己荒谬可笑,她的自尊让她迅速背过身,用力捂住嘴巴,怕自己万一哭出来,那可太丢人了。
她听到晓菁领着东东过来,说他们要走了,还让东东说再见。紧接着,东东特意跑过来拉她的手,她低头笑了下,他说我给你打电话你要接哦,她拼命点头。原来自己并没哭,甚至毫无哭意,只是呼吸稍微急促了点,以及不知道要干什么。
这时手机响了,孟元正问她晚上说好吃火锅的,排号了没,要不要先预定。她噼里啪啦地回,我早定好了,贺女士,三个人,去了报我手机尾号就行了。又叮嘱,你们早点出发,今天周末,路上堵车。还觉得不够,继续回,谁先到了就点菜,锅底我想吃番茄和牛油的双拼……一条接一条,就是不想让自己停下来。
不知回了几条,张弛在背后问:“你要走吗?”
贺加贝转过来,还没辨清楚自己怎么想的,已经把话说了出来:“一起去吃火锅吗?还有孟元正和舒琰,都是你认识的。”
张弛犹豫了一下:“我就不去了,你们吃得开心点。”
她劝道:“去吧,我刚好欠你一顿饭。”
他笑着摇头:“你快走吧,晚了说不定要排队。”
她也笑:“我已经预定了,你和他们好久不见,叙叙旧也行啊。”
他还是拒绝。
两人面对面站着,为这样的你推我拒而发笑,张弛笑得别过脸,贺加贝笑得低下头。但当他们再次对视时,却都敛起了笑,战略般地保持缄默。
她懒得再虚与委蛇:“你不敢吗?”
“那走吧。”
周末晚上,不出意外地堵车了。张弛坐在副驾,从后视镜里看贺加贝,她的胳膊撑在窗边,一直朝外看。
戴同知让他开诚布公地说清楚,他想了很久,却只想到那句不想麻烦自己。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既然过去对她来说没什么可怀念的,那他也不必翻出来打乱她的平静。但这回总该轮到他先开口,否则被人拒绝两次,实在太丢脸。当然,他还有另外一点小心思,是否这样表明了态度,她就不会故意避开了?
出租车断断续续地往前挪动,暗红色的尾灯像冒牌的夕阳,幽幽地发着光。贺加贝余光斜向前方,看到张弛闭着眼靠着椅背。
什么叫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当真一点都不怀念吗?她在这里局促不安、方寸大乱,他却已经放下过去往前看?凭什么,绝不可以!他该和自己一样才对。她赌他口是心非,一定不敢真的去。可他此刻就坐在前排,那些猜测全都坐实了。她那赌气的激将法,在他看来一定很可笑吧?
堵车队伍越来越长,移动速度也越来越慢,司机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张弛听到后排座椅和衣服摩擦的动静,睁开眼,看到贺加贝已经收回手坐直,正绕着背包带子发呆。
他当然不吃激将法这一套,但还是鬼使神差跟着过来了,孟元正和舒琰还不知道他们恋爱的事吧,最好他们永远不知道,留着这笔糊涂账,也算是藕断丝连。他还给自己找理由,兴许她没有看起来这么平静,也不是真的想要他去,等会儿随便暗示两句打发他,他一定心领神会马上离开。
贺加贝察觉到有人看她,抬头看到后视镜里张弛的眼睛。她心里又攒起劲儿来,他一定是装出来的云淡风轻,等到了地方就露馅儿了。
贺加贝忽然倾身向前问司机:“还有多久啊师傅?”
司机师傅敲了敲方向盘抱怨:“没办法,走不动啊,今天太堵了。”
张弛抢着说:“没关系,我们不急。”
出租车龟行许久,终于到达目的地。商场里人来人往,等了很久电梯,都因为满员而挤不进去,两人索性乘扶梯,并排着一层一层地往上走。
火锅店悬挂的巨幅广告在眼前慢慢升起,贺加贝看了眼张弛,还没想好等会儿怎么和孟元正还有舒琰解释。而他目视前方,满脸的不在意,他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翻篇了。
贺加贝无比后悔,甚至想破罐子破摔地拦住他。
“今天人还真多啊。”
“嗯,周末嘛。”
“也不知道他们到了没。”
“没关系,大不了排会儿队。”
“等会儿见到你,他们肯定吓一跳。”
“说不定都认不出来了。”
贺加贝低头笑着,心里却越发焦急,孟元正为什么不临时有事?舒琰怎么没有被学生拖住?电梯为什么不停下?他怎么还在往上走?她不想吃这顿饭了。
再上一层,已经能看到火锅店的招牌,张弛看着她的笑,实在没勇气再往上走了。只能怪自己非要说清楚,现在好了,她果真什么都不在乎。
“……我不去了。”贺加贝认输,瞟一眼身边,人却不见了,她立即转身寻找。
张弛站在扶梯拐角处,见她回头,问道:“你打算怎么介绍我?”
她一愣。
扶梯上行,他没有跟上来。贺加贝有种解放般的轻松,同时这轻松又令人吃力。
舒琰已经到了,点好了锅底,又下单了他们常吃的菜品。孟元正还没来,她嘀咕着:“不是刚刚就说到了吗?怎么还没上来?”
贺加贝默不作声,满脑子都是火锅店的音乐、隔壁桌的聊天、进门时的路线,还有一层又一层缓慢上行的扶梯。那么多琐碎无用的事在脑子里乱转,她抬手捂住脸。
舒琰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说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