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至于白翾……
  虽有遗憾和无奈,但幽囚狱阴冷潮湿的监牢会是他一生最后的归宿。
  雨滴砸落在头顶,冰凉而凌厉,带着些分量,让人无法忽视。景元抬头一望,才发觉自己踏入了乌云最为浓重的地带。天幕阴沉,巨大的树冠笼罩在头顶,雨势随之愈发急骤,像要将天地都压垮。
  景元不由得收紧衣领,加快了脚步。脚下的泥土被雨水浸透,鞋底每一步都陷得发紧,每一次抬脚都掀起沉重的水声。
  大雨冲去了不少印迹,落地时放飞的自动勘探机器也飞回到身边,因为雨势太大,勘探的效果大打折扣,犹豫了几秒,景元还是将它收进袋子里,提早下班。
  又往前走了一段,天色愈发昏暗,雨幕与暮色交织,将可视的范围压缩到仅余眼前三四米。
  景元取出随身携带的手电。还记得在星槎上时,工造司的匠作笑着向他介绍过用法——“按下红色开关,就能照亮整个世界。”
  景元顺着木制外壳摩挲到那枚红色开关,指尖一压。瞬间,刺目的光束骤然劈开雨幕,强烈的亮光直灼双目,令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闭眼的瞬间,一个冲动呼之欲出,下次要让他们打上标语:开灯前请闭眼。
  几秒后,景元微微眯起眼,适应了光亮。手电的光束穿透雨幕,定格在前方的一株矮树上。
  枝桠上,正挂着一条布条,被雨水浸透后依旧顽强地随风摇曳。那布条的颜色,他一眼便认出,是沉弥的衣服。
  她果然来过这里。
  胸腔深处骤然涌起的狂喜几乎要冲破克制,指尖因难以抑制的激动而微微颤抖。景元凝望着那条布条,心头压抑许久的阴霾终于被撕开一道口子,呼吸里也染上了久违的轻快。
  他收回视线,放眼四周,果然在不远的枝桠间,又陆续发现几条被雨水打湿的布条。
  顺着布条的指引,他在林中兜转了几圈,手中攥着的布条越来越多。心底的判断渐渐明晰——沉弥能够自由行动,且只身一人,并未遭遇险境。
  只是,森林辽阔无边,而她没有任何设备在手,能依赖的,唯有这些最原始的痕迹。她大概只是困在这片林子里,不断兜转。
  景元胸中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直觉——她就在附近。雨声密集如帘,他放缓脚步,仔细环顾四周,视线在昏暗的树林与石壁间搜寻着一处可供避雨的所在。
  “沉弥——”景元难掩内心的喜悦,他大声呼唤。
  终于,在一处巨大石块的缝隙下,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少女蜷缩着身子,安静地靠在石壁与土地之间的狭小空间里。雨声在外翻涌,而她在这方窄小的避所中,呼吸平稳,陷入沉睡。湿气让发丝微微黏在脸颊上,却不曾掩去她沉静的神情。
  景元怔怔伫立在雨幕中,心底的紧绷终于松弛下来,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悄然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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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本来这章还想卖个关子看看谁先找到,结果回看自己写的,原来已经写好了。那家人们猜猜,刃看到的是谁呢[狗头][狗头][狗头]
  第89章 刃:
  沉弥侧身躺着,后背好像靠在某个柔软又硬挺的地方,身上披着含有沐浴露香氛的温暖衣物。
  如清晨露水打在鲜花上那般的景象,雨水湿润浸满了花的芳香……
  好闻得仿佛躺在家里的床上,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的那样,回到自己到按部就班的生活。
  直到指尖传来微微的触感。
  沉弥微微睁开眼,就看见有人托着她的手,正小心翼翼地处理她的指甲。
  闻着熟悉的味道,沉弥微抬起头看了一眼是谁,彻底安下心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手上好像上了麻药,一点痛都感觉不到。眼前人专心致志地给她包扎伤口,连她醒来了也没注意到。
  沉弥静静靠在他的胸膛,看着自己的指甲盖被医用钳子连根拔起,棕色的药水点涂在嫩肉上均匀铺满整片暴露在外的甲肉,再轻轻地把雪白的药粉洒在上面,最后再用纱布包起来。
  虽不忍直视,但沉弥还是皱着眉看完了全程。
  至此,一根手指处理完毕。
  “景元……”沉弥倏地出声,吓得景元正在包扎的手一抖,纱布顿时被撕拉出一条小口子,好在裂口不大,打个结做装饰就好。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什么时候醒的?”景元手上动作没停,小心仔细地将纱布绑好,末了还打了一个蝴蝶结。
  “在你给我处理第二个手指头的时候醒来的。”
  说完,沉弥明显感觉到身后的人身体一僵,然后圈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几分。
  头顶传来一声叹气,仿佛贴着她的发丝,景元的嘴巴张了张,话到嘴边顿时变得十分无力,他只好用力地抱紧沉弥,庆幸自己找到了她,庆幸她没有大碍。
  “对不起……”
  沉弥感觉得到景元直到此刻才抒发了心中所有郁气,他就像是吹鼓的气球,已经到了爆炸临界值。
  “没事,没事……”
  沉弥轻轻拍了拍景元,像是要安抚他,忽然却想起什么。她猛地坐直身子,从他怀里挣开,急切地抓住他的袖口,语气带着慌乱:
  “对了!景元,你来的正好!快去抓白翾!抓我的人就是他,他想利用我引出丹恒!我怀疑他不止是想抓丹恒,肯定还有别的计划!总之……一定要快点抓到他!”
  她把心中所有的推测一口气全说了出来,话音落下时,眼前已是一阵发晕,脑子发懵。
  景元只是静静望着她。因稍作休息,沉弥的脸色比先前好看了几分,却仍旧苍白,她一遍遍急切重复着同一句话。
  可他却没有动。反而,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朗。
  沉弥一怔,心底闪过疑惑,抬眼看向他,带着些许无措
  :“你怎么还在笑……快去抓白翾呀!”
  景元低下头,视线落在她的手上。那刚包扎好的指尖因用力过度又渗出血迹。他不答,只是耐心地将她紧拽的手指一根根分开,然后把那只受伤的双手稳稳包进自己的掌心。
  温热的力道渗透过来,安抚着她的慌乱。
  沉弥低头,看着那只牢牢包裹着自己的大手,眼底浮起一丝迷茫,不知该如何理解眼前人的反应。
  见沉弥渐渐镇静下来,景元才缓缓开口,带着安抚的笑意,一字一句地将自己掌握的消息告诉她:
  “没事了,沉弥。真的都结束了。白翾和白淇已经被关进幽囚狱,青簇他们正在处理最后的收尾。丹恒也安然无恙——他们设下的计划,没有任何一件得逞。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沉弥听着,耳边的声音却像是隔着一层雾气,飘渺而遥远。直到“没事了,丹恒没事”这几个字落下,她眉心的褶痕才慢慢舒展。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低声重复两遍,长久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脸上重新浮现笑意。抬手轻轻按在胸口,她呼出一口气,半是自嘲半是释然:“我还想着一定要快点告诉你……看来现在倒也多此一举了。”
  景元见她动作幅度过大,伸手轻轻扣住她乱动的手,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叮嘱:
  “别再乱动了。你的指甲大半都翘起坏死,只能拔除。只是因为麻药还在,你才暂时感觉不到痛。一旦药效退去,就会很难熬……所以你必须好好休息,让手指缓一缓。”
  沉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回事,她低头看了一眼把纱布染红的双手,若不是景元提醒,她都快把双手的伤忘了。没办法,手的使用频率实在太高,哪怕带伤,也容易下意识去动。
  她抬头望向依旧淅沥不止的雨幕,又环顾四周,确认他们仍在这片阴郁的森林里。唯一的不同,是身侧亮得刺眼的手电光束,将夜色生生劈开一道口子,比某音宣传的“轰天炮”手电筒都来得夸张。
  “现在几点了?”沉弥开口问。
  “现在吗?”景元抬腕看了眼通讯器,答道:“已经傍晚六点多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二字一出口,沉弥胸口忽然一松,像被轻轻按下的开关,将积攒了一整日的疲惫和惊惧都卸了下来。
  她迫不及待地点头。这片森林带给她的阴影和惊魂实在太多,她连一秒都不想多待。
  “那我们快走吧。青簇说把星槎停在瀑布那边,离这里还有一段路,我们得步行过去。”
  “好。”沉弥应声,伸手扶住景元的手臂,借着光亮站起身来。
  给沉弥穿好雨衣后,景元又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块用干净保鲜袋仔细包好的雪花酥,递到她手里,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歉意:“这两日我都没回去,身上只剩下你之前给我的这一块。先吃点垫垫肚子吧,回去我们再吃好吃的。”
  雪花酥是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的,带着体温的余热,被雨水的凉意一衬,反倒显得微微发烫。沉弥怔怔望着,心头忽然涌上一种说不清的酸楚。她低低应了一声,指尖小心翼翼地捏紧那块点心,仿佛握着的不是食物,而是一份被珍而重之守护至今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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