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刚才再怎么激烈辩论的大臣们,此刻都愕然看向了彼此——他们谁都没想到,官家对成王殿下竟然疼爱至此,原本合该内侍做的活计,他竟然亲自代劳,不肯假手于人。而且,他抱孩子的姿势一点儿都不生疏。
他们在自己家里的时候,都没抱过几回儿孙呢。
旋即,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纷纷直冲晏殊而去。宋祁是资善堂翊善暂且不谈,晏殊的幼子却是他们文官的子孙后代里,唯一一个皇子伴读,唯一一个!
晏殊微笑着捋起长须,深藏功与名。
他的心里却在怒斥晏几道,让儿子说起资善堂读书的事情时,倒出来的全都是:司马先生凶,李球虽然笨但是可爱,赵宗实也笨但是没有李球可爱,成王殿下又聪明又可爱……等等,没一点营养的片汤话。
有时候他也想问问成王殿下,您到底看中我儿子哪点儿了?不会只是看上他长得俊——颜控的双向奔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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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唯独眼前是一片蒙蒙的雾。片刻之后。仿佛有更深的困意向他涌过来,他懒懒地翻了个身,眯起眼打算再睡一会儿。
……翻身?
扶苏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因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一时之间没晃过神来。他还以为自己一开始就是在床上睡着的呢。
正在翻身的时候,小手不慎拍到了另一个人,扶苏懵了一会儿:“……官家。”
四周几乎没有点灯,唯独远处的烛光映出仁宗的轮廓,才让扶苏半阖着眼睛也认了出来。
“嗯,是朕。”
仁宗垂头坐在床边,没有强行叫扶苏起床的意思。若是往常,他早就让扶苏不要傍晚睡觉,以免夜深人静的时候睡不着了。
扶苏仿佛也察觉了这点,舒服地眯了眯眼,往被子的深处一钻,半梦半醒般地梦呓:“结束了吗?辩论会……”
“结束了。”官家长出一口气,不知道是轻松还是叹息:“诸卿真是辛苦了。”
为他的王朝殚精竭虑至此。
他这一声叹得扶苏也想跟着叹气了:“是啊,他们很辛苦,也很厉害的……可惜,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刚才,扶苏听不下去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实在有点不忍心了。富弼、晏殊、宋祁、……哪一位不是胸有块垒、青史留名的栋梁之材?却要委曲求全,屈辱地讨论该割地还是该赔款。
偏偏历史上和谈的结果不尽如人意。
正如扶苏说的那样,一切只因为大宋打不过西夏,也打不过辽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再栋梁之材也只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是啊,是这样的。”
良久,仁宗又吁了一口气。这下,连半梦半醒的扶苏都听出来是叹息了。
他还感觉到一只磨了茧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让他忍不住向手心拱了拱:“肃儿呢,议和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钱,不给。地,也不给。”
“不怕西夏再开战?”
扶苏闭眼哼了声:“不怕的,他们根本不敢。官家,你信我。”
在更大的困意席卷而来之前,他把没宣之于口,却依旧残留在意识表层的碎片,全部一股脑儿似地倒了出来。
“但是辽夏可以开战,只要想办法让他们打起来……”
旋即,就像断片一般二度陷入梦乡。
“……”
“…………”
垂拱殿的后殿久久沉寂着,除了扶苏均匀的呼吸声,再无人置一语。良久,仁宗吹灭了后殿里寥寥几根的蜡烛,温热的大手覆在了扶苏的眼睛上。
扶苏的眼皮颤了一下,没有醒。
“好好睡一觉吧。”仁宗说,然后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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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漏斗,马甲要掉光了。
本章想叫醒扶苏的扣1,不想叫醒的扣2
第19章
扶苏睁眼的时候,目之所及俱是一片漆黑,唯独窗外透着一点烛火微明。初夏的夜里虫鸣也寥寥,衬得清夜愈发寂静。
房间外的人似乎察觉到了里间动静,秉着烛台轻悄悄推门而入。借着光线,扶苏看清来人是个年轻的内侍,他在仁宗跟前见过两三回的。
“这是在哪儿?几更了?”
内侍揉了把惺忪的睡眼,勉强打起了精神回答道:“回殿下的话,这儿是垂拱殿的后殿。昨天殿下您睡到夜半,官家就没送您回坤宁宫,命小的在垂拱殿给殿下守夜。”
“几更……快到四更天了。”
四更天已经接近黎明时分,正是守夜人最难捱的时间段。扶苏微微抿了下嘴:“你把屋子里的灯点上,去小憩会儿吧,暂时不用管我了。”
内侍道了谢,又说道:“官家嘱咐,若是殿下您半夜清醒了睡不着,莫要瞪着眼干熬着,且好好养足精神,明日随他和晏公他们一起去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难道说,官家就要亲自去和谈了,而且时间就定在明天?
扶苏揉了揉眼睛,有点后悔自己之前只听到一半就睡着了。日程肯定是官家和几位大臣后面议定的。
挥退了内侍之后,扶苏就倒在了被子里,小身子毫无形象地歪扭着。
许是因为仁宗时常在此小憩,被褥也沾染了淡淡的安神香气,还挺好闻的。但扶苏闭着眼,确定自己再没有一点儿困意。本来他就睡足了一晚加一夜,更何况官家告诉他天亮了就要去和谈,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嘛?
索性在被子里,漫无目的地发呆。
给大臣们下的猛料应该是够了。虽然很抱歉让几位年纪不轻的股肱之臣受到惊吓,但心理学上的“锚定效应”足以让他们给他贴一个“激进主战派”的标签。以后论及议储之事,很难不会有所顾忌。
至于西夏和谈,历史上应该没出什么幺蛾子吧……扶苏拧眉想了一会儿,又乍然松开了。算了,有的话史书上肯定会有记载的,他一点没印象说明没有!
……咦?
好像有人问过我这事?
扶苏使劲儿地回想,脑海中也隐约浮现出个模模糊糊的片影,依稀是仁宗被烛光映出来的轮廓。他们那时候在说话吗?都说了些什么?他一概也想不起来。
算了,算了,别想了。
扶苏阖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刷子一样盖在眼底。
主战派的标签已经成功贴上,剩下的也没有他发挥的余地。舞台搭好了,该唱戏的不是自己而是官家。他只需要当一个合格的气氛组,目送和谈圆满结束就好啦。
……
第二天,醒来的扶苏欲哭无泪。
——谁规定的气氛组还要大早上被拉起来画舞台妆啊!
甚至不是早八,是早六!
他睁着困眼,就被有备而来宫人们扯到了铜镜前,身上被罩上一身比拜师还正式的红纱袍。镜子里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活像过年时挂着灯笼的路灯,一句话不说都能让人感觉到热闹。
然而,宫人们似乎犹嫌不够,又变戏法般掏出好几个金子打的长命锁,吓得扶苏连忙一把抓住来看热闹的仁宗衣角:“官家,戴上那个我脖子会断的!”
他说完才发现哪里不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小嘴巴:“呸呸呸,童言无忌!”
又可怜兮兮道:“可我真不想戴……”
官家闷笑了一声:“你这孩子,哪有自个儿说自个儿童言无忌的。”
又随手抄起一只长命锁,在扶苏的胸口比划了一下:“好看吗?”
扶苏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身前身后却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夸奖声音。
“好看,简直太好看了。”
“衬得陛下跟小仙童似的。”
“这锁上的云纹与官家腰间的玉带极为相似,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亲父子。”
从各种角度拍马屁的人,扶苏挨个儿瞪了过去,被他眼风扫过的却都一点儿不心虚,有的居然还冲他笑起来。呃,不会吧,难道这些人说话是发自真心?
他又看向身上鞭炮串儿一样的礼服:大宋,不是说你崇尚清淡典雅吗,这种神似大唐的热闹风是从哪来的!
最终,扶苏还是没逃过被金锁套头的命运,人都蔫巴了一点儿。但等到一出垂拱殿大门,看到浩浩荡荡一眼不见尽头的仪礼卫队,扶苏又一瞬间理解了。
天子接待西夏代表团,此时不好好地装一下扬我国威,又更待何时?
他顿时挺直了小腰杆子,也不用仁宗多嘱咐什么了,自发自觉地听从着礼部和内侍们的指挥官行动,又在长达一个时辰不明觉厉的仪式后,乘轿子龟速行驶到了相国寺的正门口,被人接着下了轿,领到仁宗跟前。
大相国寺早就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不复当初苏轼能随意带人进进出出的模样。一想到苏轼,扶苏的目光下意识扫向被前来围观天子真容的百姓们,他们被禁军隔绝在数仗之外,都目不转睛地往这边望过来,还有人喊着“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