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她人身在汴京, 心中虽然唯恐自己露怯,但脑子并不傻,第一时间扭头看向弟弟苏轼。要不是顶着皇室的名头招摇撞骗乃是杀头之罪, 苏轸几乎要以为这人是个骗子、拍花子了。
“啊, 是你。”
苏轼却一眼认出了内侍:“怀吉!”
苏轼和梁怀吉以前也是打过照面的。就在他和扶苏、和妙悟一起在街市上玩耍的时候,怀吉就跟在几人的身后。既然此人出现在这里, 就说明他口中的话是真的。
他挠了挠后脑勺, 既有些开心、又有点子惶恐:“原来殿下他要引荐我阿姊和大公主的话不是开玩笑,竟然是真的!”
苏轼又飞快地看向苏轸的脸庞。能被皇后、大公主同时召见, 是多少朝中命妇想要而不可得的机遇。可以想见, 只要阿姊的表现不出什么岔子,这次入宫后, 她的名声和身价一定会飞速升高。未来出嫁, 料想再不会有人敢给他脸色看了。
扶苏的体贴之心,苏轼感动不已。
但扶苏哪里有那么好心?
不, 也不能这么说,他确实有一片好心, 但压根不是冲着让苏家阿姊婚事顺遂去的。他想让人彻底摆脱程家的魔窟。
那么第一步, 就是把人身价高高抬起来, 抬到程家够不着的高度。刚好,以扶苏的身份这件事再简单不过了。
他给妙悟写了一封信,信中告知了苏轼的阿姊要来汴京游历的消息。阿姊, 你不是一直对自己没有同龄玩伴而耿耿于怀么?那何不妨去结识她一番呢?
至于曹皇后那儿, 扶苏则用了个“拜托您帮忙看顾妙悟一二, 莫要让自家阿姊在交友中吃亏了”的理由。
当然,也有转移她们俩注意力,不让她们为远在的自己操心的意思。属于是多赢了。
既然苏轼言语中验证确有其事, 那就不得不跟着怀吉进宫了。苏轸抓住了袖口,几乎是惶恐地看着那一顶为他准备的小轿,才刚进汴京,她就觉得满目新奇,一会儿就要入宫见到当今的皇后和公主了么?
她……能行么?
苏轼了解亲姐的个性,当着怀吉的面冲她笑着宽慰道:“阿姊,你担心什么呢?这可是多少人盼不到的机会。你今日见一面皇后和公主殿下,一辈子都能跟人吹嘘的,老了还可以说给孙子孙女儿呢?”
“你以为我是你么,惯爱跟人吹嘘。”苏轸下意识还口道。但很奇怪,她心中的紧张不安就如同扎破的鱼鳔般消失了。整理好裙摆后,施施然进了小轿。
苏轼原本打算目送阿姊离去,却被怀吉上前几步,抬手一拦:“苏大人,官家亦有要事,派小的请您入宫一叙。”
“诶?我吗?”
苏轼吃惊地指了指自己。
轿中的女声遥遥传来:“阿弟,你快些吧,莫要误了官家的要事。”
“倒是反做上我的主了。”苏轼小声嘀咕了一下。因知道这是阿姊心情舒展、不再不安的表现,嘴角还是悄悄地翘了起来。
但他就没有轿子可坐了。皇后和公主邀请苏轸是客,但苏轼进宫就是臣子见君主。他于是跟在怀吉后面,隔着一扇轿帘,和自己的姐姐说起话来。
苏轼说的大多都是他和扶苏之间的趣事。这些苏轸并不知道。她人远在眉山,所能得知的不过似真非假的一句“苏家大郎乃是本朝太子殿下的亲信”罢了。
今日她方知,自家阿弟与太子殿下之间还发生过那么多有趣之事,情谊非比寻常。远不是一句“亲信”可以概括,该说“挚友”或者“知己”更加合适。
苏轸有一副玲珑心窍,听出了苏轼话中的未竟之语:你看,太子殿下那么善解人意,和臣下的我都能不计较身份,结成友人。作为他母亲和姐姐的皇后公主,会是什么难相处的人吗?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两位贵人亦不会为难你的。
苏轸听得心下一片温暖。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一道入了宫门,在前朝和后宫的分叉口就此分别。虽然苏轼尽力地传达了“肯定没问题”的情绪,但事到关头,他还是站在原地,目送了片刻载着阿姊的小轿远去,心中担忧淡淡流淌。
转而一想,刚才他们在宅邸大门的事有仆人看见,现在的话,“儿女双双入宫”的消息应当已经传给官衙中的阿爹了吧?
一想到自家阿爹坐不住还不能请假,只能在官衙干着急的样子,苏轼吐了吐舌头,就释然了不少。
操心的事不适合他,还是留给阿爹吧!
话分两头。另一边,苏轸被小轿一路送到凤仪宫门口,不知何时,守在轿前跟随的人从怀吉悄悄换成了别人。一声陌生而清越的“凤仪宫到了”,把她吓了一跳,
她扶着轿子的边沿正欲起身,摸到干冷的布料时,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然捏出汗来。轿外的寒风一吹,飒飒的冷。
苏轸待那股冷劲儿过去,才掀开轿帘。她原想听从苏轼的话,把自己当成客人,打量两眼凤仪宫是何种模样。抬头却看见一年龄相仿的小姑娘站在宫门口,姿容清丽,大眼睛一瞬不瞬望着她。对视上的一瞬间,小姑娘就对着她笑:“你就是苏轼的阿姊吗?”
苏轸从她的言行中,一下猜出了此人身份。她乖乖地点头:“正是草民。”
“就是我请你进宫来做客的,你可以叫我妙悟。”
妙悟又端详了一阵苏轸:“你比你弟弟安静好多。”
苏轸心中一惊:阿弟可从没说过,他和这位大公主还见过啊?两人究竟是何时……
“不过我见到的是还没当官时候的他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沉稳点。”
没当官的时候?那就是他八岁……七岁。男女七岁不同席,那就是未曾逾矩。苏轸心中一松,面上却笑着,颊边攒出个小小的梨涡:“阿弟他确实顽劣。至于当官后有没有变沉稳,我这个当阿姊的也知道得不甚详。”
原因嘛,当然是眼前急召她做客的人。
妙悟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还不是因为她在宫里待久了,没什么玩伴么?倒是见过几位重臣家的女儿,可惜大家没缘分,在宫里大眼瞪小眼的,话讲不到一起去。但是苏轼的姐姐,肯定会不一样吧?
结果还真不一样!
能够隐晦地表达出“怪罪”之意,又不失礼貌,还能让听者会心一笑的,妙悟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个人。哦对,还有一个不太礼貌的,那是她亲弟弟。
她翘起嘴角,立刻开开心心地拉着苏轸进坤宁宫了。
苏轸这边呢,虽然天家威严她从未目睹,但闺阁女子茶会这事她熟啊。从前在眉山,她就素有“贤女”之名,想近朱者赤的、听闻名声来取经的,偶尔还有一两个来砸场子的,她都见过许多,和同龄女子相处很有一套。
发现传闻中官家爱宠的长女大公主殿下并不难相处,还像从前的闺阁女儿们对她颇有好奇,苏轸很快找到了应对方式。
她顺从地被妙悟牵住袖子,没对两人并排而行说什么“这于理不合”的扫兴话。在进入坤宁宫的正殿时,妙悟殿下还特意提醒她:“这门槛高,你小心点儿。”
苏轸的腿和心一道高高抬起。
大公主的关卡是过了,后面还有皇后娘娘的关卡呢。身为大宋之国母,她是个如妙悟殿下一般好相处的,还是和这道门槛一样,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难攀呢?
但扑面而来迎接苏轸的,不是金碧辉煌的殿堂,或者高高在上的国母。而是一股热气,仿佛使人置身于仲春四月之时。
苏轸毫不怀疑,在这坤宁宫的大殿中放一棵桃树,桃树都会立刻开花。温暖的感觉远胜于她在眉山用的银丝炭,即使她用的炭也并非凡品。不愧是天家,豪奢远非一般人能想象。
“倒是让小苏你见笑了。”遥遥传来一道女声说道:“我上了年纪,一到冬季就怕冷得很,才让人把炭火烧得足足的。”
烧火用的材料,还是云州新品蜂窝炭,肃儿出品,火力果然很旺。不过这就是半个国家机密了,曹皇后并未声张:“倒是把你热着了。”
她看着苏轸血色飞快回复,唇红齿白的模样笑吟吟说道。
“小女岂敢。”苏轸哪里还不知说话人是当今皇后?立刻回答道:“冬日能得此暖意,如逢仲春,实在让人心情舒畅。”
“那就好,你能习惯就好。”
仅从几个瞬间当中,曹皇后就能断定,这苏轸并非什么难相处的人,肃儿的信中的担忧实在多虑了。不过,肃儿是真的担忧苏家阿姊欺凌他阿姊吗?曹皇后觉得,应当打个问号。
她问了一番苏轸的情况:住在哪里?家中几口人?今年几岁?读什么书?可许了婚配?
苏轸一一地回答了,当听到“明年要与母家表兄成婚”时,曹皇后微妙地顿了一下,才神色如常地说:“是个兰心蕙质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