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罗僦人可知那住在杏花巷的李井人?”
  “李井人?”罗双娘闻言,有些诧异。
  季胥解释道:“这井圈是定妥了,可井人还没寻上,这不,同乡家里有口清甜的水井,就是寻他打的,
  我想着,家里的井也由他来打,可巧这人和您住一条巷子,所以问问,他家具体在哪间?我这就寻了去。”
  罗双娘做她的将车生意,哪能不指望她好,何况还是这么个好相处的雇主,那猪油饧都舍得给豆子吃,因说:
  “他家在哪儿我倒是知道,可……女娘真要寻他打井?可有好些人家,寻来他家屋前闹事的,说那井水少、水浑,嚷着要退钱呢,光我嫁来这些年,就遇上不少起,女娘怕是听岔了罢?你同乡家的井,还能是这李井人打的?”
  听岔是不能的,这还是鲍予亲来与她说的,说是特问过了自家君姑,徐媪拿话诓她?
  刚要否认这念头,把着手中的独轮车,她想起件事来,那日被市吏一径拦了,要扣她家当那次,心下觉出蹊跷来。
  照说她们甫一进城,半句话都未张口,那市吏,光看这车,如何知晓里头是豆腐?怎就能直截了当来问拿,若说早有人通信,描述了她们一行的模样,倒有可能。
  那日在道上,是遇过冯家牛车的,还和徐媪攀扯了几句,后来她们牛车快,先一步入了城。
  “女娘?”罗双娘见她沉住半日神,唤道。
  季胥也不好与她详说心中所想,便道:
  “许是我听岔了,少不得向您打听,这县里可还有别的井人?”
  “快看!那行人担的是何物?”
  “我见过,那是井圈,十来个呢,本固里谁家打井哪?”
  田间,七嘴八舌的。
  第64章
  只见自卧蛇谷方向,进来一行人,个个年轻力强的小子,两人成行,合力担着陶井圈,压弯了扁担。
  “朝这走,我家在那头。”
  前头一等在谷口,引路的小女娘,身穿青襦,头绳绑着对丫髻,笑容满面的,可不正是季家二房的季凤。
  “凤女,这伙人做甚的?”
  待这行人在土垄上走近了,有那路边妇人瞧了这热闹,在自家遥声一问。
  “窑场给担井圈来的,我阿姊卖豆腐不在家,嘱咐我在那路口带他们进来呢。”
  季凤走在前头,像那昂首的大公鸡,别提多喜幸了。
  “你家厉害了,连吃水井都打上了!”
  好家伙,那行人,浩浩汤汤路过时,那扁担晃荡的吱呀呀响,可把路旁的人家艳羡坏了。
  “啥时候咱家也能打上口水井,就不用去那远的地方汲水了,人多时,那井边捣衣裳都没位置。”
  “哪有那钱,那井圈贵的很,请井人还得费不少
  钱,你瞅瞅,本固里也就冯家有自家的井,现在,可算出了第二户咯!”
  有妇人打着主意,笑呵呵道:“凤女,日后我上你家打水吃哪!咱们两家近,让婶儿少走些路罢,婶儿腿疼。”
  季凤年小面皮却不薄,说道:
  “婶儿送五百钱来,咱俩家就共用一口井了,这还只是井圈钱,既叫一声婶儿,也不要你出那请井人的钱了,可使得?”
  妇人变了脸,说:“罢了,婶儿腿不疼了。”
  孩童们吃过朝食,俱在外头顽耍,见这样多井圈,又新奇,又热闹。
  两头伴着那运井圈的窑场小子们,唱起了童谣:
  “井水溢,灭灶烟。灌玉堂,流金门!”
  “喔,打井咯,打井咯!”
  “去看胥女家打井咯!”
  唱到最后,哄闹着,也都跟季凤向家去。
  “来,吃饧豆子,我阿姊做的,可好吃了。”
  季凤从灶屋捧了盘出来,与那些窑场来的,每人抓了一把,这是季胥昨夜准备的吃食,拿来款待今日的帮工们。
  只见那饧豆子,外头是一层暗红色的糖霜,是拿红糖炒出来的霜,里头裹着炒得干香的豆子,颗颗分明,吃起来酥脆、香嘴。
  “我们就爱来做你家的活儿,都抢着来呢。”
  小子们两手捧了,吃着外甜里香,乐呵呵的。
  “可不是,有好东西吃,胥女的手艺我们窑场向来清楚的。”
  上回来送瓦,有小子回去就说了,胥女待人客气,他们去别的东家送货,别说吃食,连口凉水也喝不上,因而都爱来这。
  “我也要!凤姊我也要!”
  那伙随来的孩童,见状也馋的要吃,都只知有成亲的大喜事时,会有好吃食散给外头,没想打井也有,都纷纷围前来。
  “罢罢!今儿是个好日子,都来沾沾喜气。”
  季凤难得大方一回,也与他们抓了小撮。
  那孩童吃着香甜,喜的什么似的,一传十的,不多时,本固里大部分孩童都来瞧热闹了,为吃那饧豆子。
  “胥姊做的饧豆子好吃!”
  伸手向季凤,季凤笑说:
  “好在我阿姊做的多,不然合该轰了你们去。”
  这一只只黢黑的小手里,还有季虎孩的。
  人多,待季凤看清,竖眉一喝:
  “季虎孩!”
  那季虎孩手里已是趁乱分到一撮,撒腿跑了,藏在自家院门后,小老鼠似的,躲着金氏偷着吃,点头晃脑道:
  “饧豆子真甜真香哪。”
  “瞧,又来人了。”
  只见卧蛇谷那,吕媪引进来一行汉子,有那身上背着捆麻绳的,有抬着绞轮的,担着土筐箕的,足有四人。
  “伍井人,这头走,我是胥女的大母,她那送豆腐的活儿耽误不得,这不告了我,让我在路口等你们,帮着带带路。”
  吕媪同为首的伍井人说着话。
  这伍井人方脸,身量结实,大冬日就穿件薄薄的短褐,一方绛色帕头裹着发,身上扛着大铁锹、凿子等好些打井的家伙什儿。
  这是罗双娘给介绍的,也住西城杏花巷,虽说年岁没有李井人大,经验不如其多,但他名声好,干活利索扎实,打过的井没有说不好的。
  后头跟着的,都是他寻来的,相熟的佣工,给他做活儿的。
  这伍井人,到了后,先探看了地形,向吕媪道:
  “得向东家转告一声,她家在土垄上,地势比较高,最好是打深点,保证秋冬雨水少时,这井还能有水,这十个井圈不够,一个露在地表作井栏,十一个埋在地底下,
  最好再让东家买两个井圈回来,您放心,我这些人说好的工价还按原样,总的六百钱,保管将这井打得伶伶俐俐。”
  晚间,吕媪便将这话转知给季胥,
  “我瞧这伍井人是实在人,这井打深了,也没多要价。”
  次早,季胥推车去卖豆腐,路过盛昌里,先去了趟窑场,买了两个井圈,当日王典计便加工点烧好,差人送去了。
  “哦呦,好深的。”
  早间,有那捧了饭碗的邻舍,跑来觑那井,指手画脚。
  “可别掉下去了!小心跟她家胥女一样,掉井里磕到脑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这事稍有年纪的都记得,那会子本固里共用的吃水井在浚井,水都汲干了,要将那光秃秃的井壁洗刷一遍,那浚井的佣工中途因事离了会儿。
  那会的季胥四五岁上,失足掉了进去,幸而命大,没摔死,只是救上来啥也记不得了,连自己是谁、家在何处、父母亲人,一概不知,后来田氏慢慢的教她认过,才重新记住。
  自那以后,乡里便在井上加了道井栏,防着掉孩童下去。
  “光见深,怎么不见挖出来的土哪?”
  “凤,我家想架块菜地种芥菜,还想担了你家打井的淤泥回去种菜咧。”
  另个瞧热闹的汉子道:“昨儿陈家老伯就担回去了,怕是都菜地都架好了,人两家好着,还轮的着你惦记。”
  妇人撇撇嘴,一脸可惜,只见伍井人那行人,已是趁早从县里赶来了,乡民们七嘴八舌,拉东扯西:
  “啥时候完工呀?”
  “这井多少工钱?”
  “井棚你们也包了?”
  “还是你们有手艺的好挣钱哪!”
  说着,还去拿脚踩一踩那屋前摆了好一片的陶井圈。
  季凤蹲在灶屋前,往嘴里扒拉饭,见状喝道:
  “叔好多的腿脚!踩坏了怎么办?一百钱一个呢!”
  那汉子悻悻一笑,“你这小女,叔替你看看结不结实。”
  “看的你人都想站上去了,多重一个人,坏了可得赔!”季凤不饶过的道。
  汉子捧着碗,看打井去了,再不踩了。
  晡时,一口四阿顶式的井棚,棚下架着木绞轮的井,便立在灶屋前。
  季胥回来时,将六百钱结给了伍井人。
  因对方俱是汉子,加之天色已晚,他们还得赶在夜禁前回县城,不便留饭。
  季胥便趁他们收拾家当时,手脚麻利的,在釜里烙了一叠葱油蛋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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