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关越看待梁沐的态度瞬间变得更加慎重起来。
如果这个npc在男生子这件事的认知上真的有别于其他npc,那么导致他这种特殊的原因就很值得探究了。
每个副本中特殊的存在往往都是提高副本剧情探索度和完成度的重要切入点。剧情探索度和完成度越高,结算时获得的评分和积分就越高,甚至评分在a级以上时有几率获得副本掉落的道具。
即使这只是一个二级副本,但它掉落的道具却不一定是个鸡肋。
关越在上一个91级副本中被逼到了绝境,他耗光了大半身家才从副本中活着出来。积分所剩无几,连几个常用的技能道具都赔了进去。他此时正处于弹尽粮绝的状态,任何可武装自己的资源都不会放过。
我们之前也有过短暂的碰面,我叫梁沐,曲星熠没有要多说的意思,打招呼的环节就轮到了梁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原来这个npc是叫梁沐。
副本给到关越的剧情背景里,有关玩家扮演的人物带着四岁女儿回国前的内容只有关于怀孕生产的报告和育儿日记,被打发出国前对蒋墨死缠烂打的事件列表,以及扮演人物痴汉似的、巨细无遗地记录蒋墨的行程和爱好的网络日志。
关于过去的内容全部围绕着蒋墨和孩子,其余皆是空白。他从扮演人物写下的网络日志上了解到了蒋墨身边几个朋友的名字,但他对扮演人物与这些npc具体的交集就只有模糊的概念了,这次见到真人前更是连长相都对不上号。但他当然不能表现出这一点。
关越局促地笑了下:不好意思,我有点儿想不起来了,只模糊记得你是蒋墨的好朋友。
几人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两句,关越就带着梁沐来到重症监护室外的透明窗口处。
梁沐把手机抬高好让曲星熠看清楚,自己也向内看去。
病房内光线昏暗,监护仪器上各项生理指标闪烁着。仪器旁的病床上躺着一个闭目沉睡的小女孩。女孩脸色苍白,脑袋上精心编制的发辫经了一番劫难后变得有些凌乱,看着颇令人感到爱怜。
曲星熠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看着跟蒋墨小时候长得很像。蒋墨要是个女孩子的话估计就长这样。
确实有几分相像。尤其是流畅精致的眼型和点缀在眼角小小一颗的泪痣。
梁沐从玻璃上看到蒋墨模糊的倒影。蒋墨正安静地站在他侧后方,默默看向病房里,周身的气息复杂忧郁,好似一个藏着许多心事却无人能倾诉的幽灵。
梁沐想起高中时蒋墨的家人总是缺席的家长会,想到蒋墨过十八岁生日那晚,他参加完蒋墨的生日聚会回到宿舍正在看书却又接到了蒋墨的电话,蒋墨在楼下等他,跟他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后好似终于下定决心,从大衣内袋里摸出一张看着就年代已久的照片。照片上是五岁的蒋墨和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
蒋墨指着那个女人对他说,这是我妈妈,我其实是私生子,在我被接回父亲那里不久后她自杀死了。她一直痴恋父亲,在意识到无论如何父亲都不会离婚后,她畸形的爱情幻灭了,她就抛下一切走了。
蒋墨的爷爷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在日化和食品等产业的市场上独占鳌头。他白手起家,吃得了苦、斗得了狠,一路在时代的浪潮中摸爬滚打走到今天,可他的儿子,也就是蒋墨的父亲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成日里只知道纸醉金迷,唯一的长处就是会哄女人。
甜言蜜语,绅士风度,浪漫惊喜,一张挑不出错的俊脸,再加上公子哥的光环,他在美人堆里可谓如鱼得水,轻易夺走一颗又一颗的芳心,但陷入和他的孽缘之中以致丢了性命的倒是只有蒋墨的母亲一个,毕竟风流场上的事哪有那么多人当真,当真的都是傻子。为一场云|雨邂逅赌上一切的傻子在如今的社会中已经算是稀有品种。
母亲最在乎父亲,她对我最满意的一点就是我跟父亲长得相像。蒋墨看向夜色深处,轻声说道,我从前总是模仿父亲的情态来让母亲开心,她总是郁结于心,我想让她开怀,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片刻。
我的努力终归是没什么作用的,她还是抑郁悲伤,最终自杀走了。可我模仿父亲时留下的习惯却改不掉了,我已经忘记本来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
蒋墨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背对着梁沐,在寂静的夜色里说道,梁沐,我有些时候会厌烦这样的自己。你呢,你会讨厌我吗?
梁沐当然不会讨厌自己的朋友,可蒋墨显然不会因为他苍白的言语就获得救赎。
这些年过去,他们从学校走入社会,又在各自的领域里获得了不小的成就,可梁沐却常常觉得蒋墨还是那个泛黄照片里笨拙地想让母亲开怀的孩子,也还是那个在十八岁的生日晚上孤零零地等在他宿舍楼下的少年。
梁沐并不是个在感情上十分敏锐的人,相反他在这方面颇有些迟钝,可多年前的那天晚上,自己重要的朋友突然撕开疮疤的剖白,实在令他难以忘怀。所以他常常观察着蒋墨,常常在思考,在蒋墨那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和潋滟含情却又别有一番含蓄温柔的眼神下,他真实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是否仍在苦恼悲伤,是否仍困在过去的泥沼中挣扎不出?
梁沐也曾试探,但蒋墨总是避而不谈,总是说些暧昧轻佻的话模糊最初的问题。他的心事藏着、掩着,偶尔露出些端倪,被人发现了,就又巧妙地藏起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梁沐想,或许多年前的那次剖白是错过就再也没有的机会,是他处理得不够好,所以蒋墨不愿再对他敞开心扉了。
可是,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
那天晚上,梁沐绕到蒋墨身前,不容他眼神逃避,认真地说,我为什么要为这些事情讨厌你?我是你的朋友,只会因此关心你。只是我对你经历的一切都无能为力,也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才能让你感到些许安慰。
他懊丧于自己的笨拙,说,抱歉,我不太擅长处理这个。
蒋墨沉默片刻后露出一个微笑,他说,没关系,我可以得到一个拥抱吗?只要给我一个拥抱就好。
答案自然是好。
那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个拥抱。
时间一转,八九年过去,重症监护室窗口上映出的模糊身影与多年前那个剖白着自己的伤口的少年隐约重合在了一处。
梁沐隐隐感觉到了蒋墨内心的纠结和压抑。
他清楚,蒋墨并不喜欢关越,关夏的出现也非他所愿,关越的所作所为若要追究的话根本就是犯罪,关夏则是在这种充满一厢情愿的罪恶和私欲中意外诞生的果实。
可是,梁沐想,蒋墨不可能放着关夏不管,他甚至很有可能会因为关夏的存在而与关越组成家庭。
因为关夏的处境就与他小时候一般无二。私生子,不被期待的孩子,有一个病态地痴恋着父亲的母亲。他看着她就好似在照镜子,她不仅是他的血脉,也是这世上另一个他自己。
这种宿命般的映照,梁沐担忧地想着,不知对蒋墨来说,这是能治愈他的契机还是伤害束缚他的刑具。
梁先生,你觉得男人生孩子是不是很奇怪?
关越突兀的问题拉回了梁沐的思绪。
当然很奇怪了。奇怪到令人不禁怀疑到底是世界疯了还是自己疯了的地步。
神思尚还游荡在别处的梁沐险些就要这么回答了,幸亏他及时绷紧心神,才没让他说出这种既让人觉得他不正常又让人觉得他在针对关越的又疯癫又失礼的话。
并不奇怪吧。梁沐表情平静地说着违心的话,只能说是不常见,但并不奇怪。
不过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为什么偏偏问他?
梁沐观察了一下蒋墨的表情,蒋墨明显也对关越的提问感到些许困惑。
关越装作随口一提的样子说道:你刚才一直盯着我的我的肚子,眼神像是十分好奇不解的样子,我难免在想你是不是没听说过男性生孩子的事,又或者是你有些看不上男性去生孩子。
蒋墨眉头微蹙:关越,你这是什么意思?
关越并不理会他,只睁着一双敏锐老练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梁沐,丝毫细节都不放过。
梁沐有些心虚。看来他那时精神太过恍惚了,没有好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以致让别人感到了冒犯。
他当即低头道歉:实在抱歉让你感到不舒服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更不会有歧视的心,我只是没在身边见过类似的例子一时有些好奇而已。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蒋墨跟着说道:梁沐不是那样的人,你别多想。
关越生前是一名资深刑警,十分擅长跟嫌疑犯打交道,对人心理上的破绽很是敏感。他能感到梁沐刚才确实有一点心虚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