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梁沐道:没打扰到我。我就是迷迷糊糊中听见你似乎跟我说了些什么, 不太确定那是做梦梦到的还是你真的那样说了。
晏非臣垂眸看着梁沐,回想着昨夜的每一个细节, 试图揣摩梁沐的想法。
这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不是因为梁沐太过难懂,而是因为他太过在意。他难免心神纷乱,竟一时口拙, 做不出应对。
梁沐当然不清楚晏非臣内心的波动,只把对方的沉默当作自己戳破了本该是私密的事情后当事人不可避免的尴尬。但他不是个喜欢藏着掖着的人,他只想尽可能地把问题解决掉,把心里的疙瘩捋平熨展, 让朋友能稍稍开心一些。
他拉了一下晏非臣的手腕:你先坐下。事情很快谈完。
晏非臣跟个木偶似的,顺从地坐回了椅子上和梁沐面对面。这副煞有其事的谈心的架势蕴含着一种幼稚的意味,缺少了成年人处事必不可少的圆滑、暧昧以及得过且过,仿佛幼儿园里过家家的小朋友,认真严肃地对待每一个问题。直白、诚恳,绝不拐弯抹角。
晏非臣原本还在紧张,但被梁沐拉着坐回椅子上后,心里重新安定下来。
他笑起来:从遇见你开始你就是这样。这么些年过去,怎么还是没怎么变?
确切的,真挚的,自顾自地以自己的模样存在的。就像夜晚一抬头就会看到的星星。星星兀自发着光,毫不在意人类的目光,纯粹地闪耀着。
晏非臣打小就是个懂事温柔的孩子。过于懂事,过于温柔,以至于常常在满足他人的期待,为了他人的评价而忽略、改变自己的心意。
而梁沐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他并非任性也并非冷酷,只是有一套自己的做事标准和评价体系,旁人的想法只要说服不了他就半点都不能将他撼动,嘲讽和取笑只要不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他能将之一概当成耳旁风。
初中的时候,他们上的是同一所中学小的时候觉得这是令人惊喜的缘分,现在想来,不过是副本剧情的安排学校里有一个很大的图书馆,下午大课间的时候,他和梁沐常常约着一同在图书馆里看书。
初一下学期开学不久,班里组建了一对一学习帮扶小组,老师指定给他的帮扶对象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刺头。这名男同学是官二代,贯爱在同学中间耍威风,成日不是寻衅打架就是骚扰女同学,晏非臣心里对他很是反感。
本来这人完全没把所谓的学习小组放在眼里,晏非臣自然不会多管他,但一次月考过后,或许是因为成绩太差被家长狠狠收拾了一顿,家里又打来电话希望老师能严加管教的缘故,刺头稍微学乖了些,每个大课间都拎着习题跑到晏非臣身边装样子。
他装样子不是当个摆件坐在那里混时间,而是很爱作妖,最爱干的事就是问一堆愚蠢的问题让晏非臣给他讲解,讲解的过程他是不听的,干这一出就是为着等晏非臣讲完了再嬉皮笑脸地来上一句:班长,我还是没听懂,你再给我讲一遍呗。他能玩这一套玩半个小时不嫌烦。
晏非臣当然明白对方就是讨厌他,故意要拿他当乐子,但他清楚父母不希望他惹事,老师也拿这家伙没办法,为了让所有人都能满意,为了不让事态变得麻烦把旁人牵扯进来,他从不发脾气,总是很耐心地讲解,态度平和认真,仿佛眼前的人真的在向他用心求教。来上几回,对方觉得没意思,这事也就过去了。事态并没有尖锐到不得不处理的地步。
但他心里真的很烦。他喜欢和梁沐一同在图书馆里静静读书的感觉。他们不同班,图书馆里的时光是学校里少有的能跟梁沐聚在一起的时间,可为了不让这刺头的聒噪打扰到梁沐,他已经很久没去图书馆了。
就这么被纠缠了一周,一天下午,刺头又来恶心他的时候,梁沐走进了他们的教室,目不斜视地走到他桌前:你好久没有去图书馆了。
晏非臣状若无事:还是学习帮扶小组的事,最近可能都没办法去图书馆了。
梁沐偏头打量着刺头:看不出来你是个那么好学的人。
刺头轻蔑地看着梁沐,嬉笑着说:谁让班长这么会讲题呢?我学习兴趣都被他激发出来了。
可是你根本没在听,你只是在为难他,浪费他的时间。我已经观察了两天了,每天都是如此。梁沐脸上没什么表情。
晏非臣闻言十分惊讶,他根本没发现梁沐这两天有来他们班级附近,梁沐也从没跟他提过这件事。
他来不及多想,担心刺头对梁沐出言不逊或动起手来,当即站起身,想带梁沐离开这里。没成想,他刚站到梁沐和刺头中间就被梁沐一把拉到了身后。
刺头阴阳怪气:浪费时间?诶呦,好学生看不起成绩差的啊,给差生讲题就是浪费时间?
明明是你看不起别人。梁沐语气仍然没什么波动,在这个学校里我一共与你擦肩而过31次,其中有20次都听到你在讽刺嘲笑别人,不是在挖苦别人是穷鬼就是在说哪个女生不识好歹,其中有5次我都听到你在编排晏非臣,你说他家里没背景学习成绩好又有什么用,将来出了社会还是要给别人打工,你说他假惺惺虚伪得很,成天装腔作势就会用那张脸勾引女生。
你很嫉妒他。梁沐总结道。
虽然是大课间,但大半学生仍留在教室里,或睡觉或看书,此时他们都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众多视线将这里包围。教室窗户外就是过道,更有人听闻有热闹可凑闻讯赶来,挤在窗户外围观。
梁沐这一番数字过于精确的话甩出来,不光刺头懵了,围观的学生们也明显十分惊讶,有当场笑出声的,也有交头接耳议论的。
梁沐站在众人目光的中心神色依旧平静,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有人在观察评判。
刺头回过神来,哼笑一声: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次数数得挺清,编也别编这么离谱啊。还我嫉妒他,我嫉妒他什么?他有什么可值得我嫉妒的?
梁沐点了下头:脑子不聪明的人确实无法理解聪明人的记忆力的精准程度。
围观的学生们发出一阵哄笑。
刺头左右瞪了一圈,终于气急败坏。他站起身来,脸色阴沉地逼近: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个连亲爹亲妈都不想要的货色还想在我面前耍威风?
晏非臣怒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刺头见晏非臣被自己激怒了,相当得意:好学生终于不装了?成天端着我看着都累。
梁沐脸上却没有半分难堪恼怒之色,只问道:你很看不起孤儿是吗?
谁会看得起孤儿?刺头满是恶意,自己爹妈都不要的玩意可见生来就讨人嫌,比阴沟里的老鼠都不如。要不是学校做慈善给福利院入学名额,你以为你能跟我上同一所学校?
晏非臣从未想过要用暴力解决问题,暴力只会滋生更多问题,会让父母担心,除非对方先动手,否则他绝不会主动举起拳头,但那一刻,所有原则和顾虑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是真准备跟对方当场打一架,让对方对梁沐道歉。
没成想,梁沐却像脑袋后面长着眼睛似的,整个人往侧边挪了半步把他挡在了后面,一只手臂折到身后握住了他的胳膊。
你父母也是这么教你的吗?他们要是知道你这么讲心里该多难过。被人如此侮辱,梁沐脸上也不见恼恨,只语气淡淡地询问。
难过?刺头嗤笑一声,你脑子有病吧?我父母又不是孤儿,他们为什么要难过?你以为你是孤儿,别人就都要善心大发可怜你不成?傻逼!
原来你父母不会可怜孤儿啊,还教出你这样的孩子。梁沐从兜里掏出一支录音笔。细长的录音笔在他手指间打了个转。他有些遗憾地说,我在网上看到过你母亲做慈善的新闻,她还常年资助着几家福利院机构,看上去是个特别有爱心,特别愿意帮助孤儿的好人,原来这都是在作秀啊。成天这么端着,对外营造虚假形象牟利,真是看着都累。
你!最后那句话不就是他刚刚用来羞辱晏非臣的话吗?同样的话被甩在了自己脸上,梁沐还全程录了音,刺头颇感恼怒,心里又泛起些许不愿承认的惊慌。
梁沐继续说道:正好过段时间有市里的领导和媒体要到我所在的福利院参观,我把这段录音放给他们听一听好了。
刺头脸色涨红,但他倒也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知道梁沐在录音,即使想要威胁也还是把话咽进了嘴里。
他鼻息粗重,眼睛赤红,抬手就要抢东西。梁沐拉着晏非臣灵活地一侧身就让他扑了个空。
刺头怒到极致,抬起拳头就要打人。他虽然学习不好,但很爱运动,体格高大,肌肉瞧着也结实,打架更是经验丰富,单靠暴力就能震慑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