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晏非臣在得到的零碎的信息片段里发现了一条值得注意的情报:王恋歌在老家的母亲昨天在打工的地方晕倒了,被送进了医院。据初步检测报告,她肺里有肿瘤,有可能是癌,但她没有做进一步检测,回家了。
  蒋墨猜测这可能是接下来剧情走向的铺垫。
  王恋歌的母亲有可能真的得了癌症,王恋歌为了给母亲治疗需要掏一大笔钱。这笔钱他负担不了,只能问曲星熠借。从剧情设置上来说,这是两人之间产生更多纠缠的外在推动力。故事走向上来说,也很符合常规的狗血虐恋故事。
  梁沐认同蒋墨的判断,但心里也因此浮现些许复杂难解的忧郁。
  目前身为游戏角色的他们正在研究推断游戏剧情的走向。
  他们深知虚假的世界里不存在偶然,每一个跟主要人物有所牵扯的npc都在人为设置好的剧情里占据着或轻或重的戏份,拥有这样那样的推进剧情的作用。
  没有意志和感情。是傀儡,是工具人。这就是npc。
  如果npc真的只是一个空壳的话,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npc觉醒了自己的意志,又或者有人出于某种目的又或者只是出于恶趣味将活人的灵魂灌注到了被操控的空壳里呢?
  人生被控制,感情被改写,价值被利用。置身于一个无法逃出的世界里,成为一个就算察觉到真相却挣不脱锁链也找不到出路的囚犯。
  梁沐难以抑制地又回想起在家里柜底看到的那只眼球,以及昨日于医院住院部外,看到的关越甩出的锁链上闪动的电光,以及那两具触目惊心的傀儡。
  跟随玩家使用的道具出现的悬吊的傀儡,软垂的四肢,像是陷入沉睡也像是凝固于永恒的死亡中的脸庞。若是他们还活着,他们的意识是一片黑暗,还是沉沦于无法醒来的梦魇中?
  更多的画面闪过梁沐的脑海,像是一团团炸开的烟花,纷乱四散,发出混乱的、嘈杂的轰鸣。
  看不清的画面填满了他的脑海。
  紧接着,一道凄厉的哭喊刺破了所有的混乱与嘈杂,无比鲜明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是陈卓雅。她狼狈地闯到婚礼现场,抱着时愿痛苦而绝望地哭泣着。
  我们不知怎么变成了这样,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上,我们明明已经
  熟悉的画面在脑海里再次上演。
  陈卓雅被无形的力量杀死,时愿抱着她的尸体举起了刀,刀尖对着自己的咽喉。
  世界会闭合,会结束,但困缚着她们的一切却会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来过,无法挣脱,无法改变。
  人如何能反抗世界呢?更何况这是一个连死亡都无法挣脱的无限轮回着的世界。
  压抑、愤怒的感情如此的强烈。即使只是回想,这一片段带来的冲击感仍然如有实质。梁沐感到身体内里翻涌的情绪仿佛汲取着苦痛的血肉滋长蔓延的荆棘,它在疯狂地向他酸涩的喉口生长,它要从他身体里长出来,将他刺穿,以他为养分,刺穿整个世界。
  那是一种怒火,想要将一切束缚、一切枷锁毁灭殆尽的怒火。
  毁去一切,夺回自由。
  梁沐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突如其来的情绪的冲击令他感到一阵迷茫。
  如果陈卓雅和时愿在婚礼上的死亡只是剧情设定的一部分,就像王恋歌的无尽轮回画面一样的话,为何这个画面会激起他如此强烈的情绪?
  就仿佛那不只是人为设置的虚假戏剧,一个苍白的、单纯用于推进剧情发展、埋设伏笔的必要情节。
  就仿佛那些哭喊,那些绝望的反抗都出自一个真实的、被血泪浸满的灵魂,而非一个设定好的空壳。就仿佛那是曾经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你追求的不仅是亲人的存活,还有你们的自由。
  被死亡气息缠绕的婚礼画面消散了,继而出现的是一片被月色笼罩的旷野。他在随着夜风的拂动波涛般起伏的荒草中跋涉着,趴在他肩头的黑色球体这样对他说着。
  亲人。
  常常在梦里出现的系着红色发带的女孩。
  自由。
  系着红色发带的女孩、时愿以及陈卓雅身上都缠绕着傀儡丝。女孩像跟玩家使用的道具连接的傀儡一般闭目沉眠着,时愿和陈卓雅则作为npc活在游戏里。
  自由
  梁沐默念着这两个字眼,摊开的五指缓缓收拢,攥紧成拳。
  康乐医院vip病房内。
  今天是关夏出院的日子,关越收拾着病房里的东西,准备下午带走。
  关夏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转悠,不时帮点忙,但她主要的工作还是检验关越的学习成果。
  关越的日常任务需要贴合人物设定做一个合格的美食博主。视频需要的文案无人帮他代笔,都需要他自己来完成。
  麻烦的地方在于关越的人设虽然本来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但纨绔在有了女儿后竟积极学习进步,做的视频里充满了详尽、专业又讲得有趣易懂的料理知识。为了达到差不多的水平,关越在写文案时愁得掉了不少头发。
  他当然会做饭,但他对专业的食品烹饪理论可谓一窍不通。
  有一次他在病房里写文案,关夏发现了他的烦心事,当即用她那个不知为何出现的奇怪的能力凭空拿出一大摞烹饪理论书来,帮助他完成工作。
  关夏不愧是设定里的天才儿童,学习能力令关越叹为观止。那么多的内容竟没用多久就看完了还记住了大半。就此关夏成为了关越在烹饪理论上的指导老师。
  关夏一开始态度比较小心,提建议和指出错误时总是警觉地观察着关越的表情,仿佛怕关越会突然冲她发火甚至施加暴力。渐渐地,关越勇于认错,即使觉得稍显丢脸还是积极求教的态度打消了关夏的防备,关夏对待他的态度便越来越自然放松了。
  到了现在,关夏就像一个态度严格的老师一样追着自己不争气的学生考核对方的学习进度和学习成果,而关越像任何一个不敢反抗老师权威的差生那样蔫头耷脑地、绞尽脑汁地回答着老师的提问。
  你又记错了。关夏小大人似的背着手叹了口气,这样下去,你今天晚上开直播做冰淇淋、顺便与粉丝互动的活动很难不出岔子。
  关越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都是一条说一不二的硬汉,如今却因为学习从没接触过的现代烹饪理论而在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女孩面前丢尽了脸面。
  他捂着脸,也叹了口气。
  打90级副本里的boss他面不改色,但记住那些拗口的烹饪理论和数据真的太为难他了。
  关夏仰头看着关越隐藏在糙汉面皮下的羞恼,嘴角不由翘起来。她伸手揪了下关越的衣角。
  关越垂头看她,以为自己又要面对关夏小老师恨铁不成钢的摇头,没想到关夏正朝他露出一个少见的灿烂的笑容。
  总是像一只警觉的小动物的关夏不再用审视警觉的目光观察他,而是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像是已对他交付了信任。
  我相信我老梦见的那个打我的父亲不是你了。关夏有些腼腆地抿着唇,你跟梦里的那个男人不一样,我觉得你是个好爸爸。
  关越一怔:我是个好爸爸吗?
  嗯。关夏有点不好意思了,半垂着眼睛,脚尖在地上画着圈,你能陪我玩,听我说话,不会因为自己做错了就恼羞成怒想要打我,你像朋友一样对待我,你还会夸我反正,我觉得你是个好爸爸。
  关越一瞬间脑子里想了很多。他亲生的死去的女儿,关夏与普通npc不一样的地方,以及那个离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
  他蹲下身,将关夏抱进怀里,轻轻地摸着关夏的脑袋:所以,你梦到的那个父亲不会陪你玩,不会夸你,是个自负又自卑的孬种,还会打你你明明这么聪明这么可爱。
  孬种是什么意思?关夏问道。
  就是不敢面对自己的问题,只敢欺负比自己弱的人的坏蛋。
  哦,是这样啊。他就是那种坏蛋。关夏说,我很讨厌他。幸亏他不是我真正的爸爸。
  可我也不是你真正的爸爸。
  我不知道该把你当作npc还是别的什么。
  关越这么想着,抱紧了关夏小小的身体。
  温热的,柔软的,脆弱的身体。一个需要被保护被爱的孩子。一个对他交付了信任叫他爸爸的孩子。
  你是我的爸爸太好了。关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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