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一切交由神圣指引,意义和价值就不再复杂难解、变幻无穷,而是变成永恒的、确切的存在。
真的能得到平静吗?
她的心将永不再空洞、饥饿、哭泣吗?
立花爱争取到了一次与教主里昂见面的机会。
里昂深紫色的眼眸神秘难测,他平静宁和的神情令人不由自主地放下防备,但他眼眸深处又隐隐散发着某种令人战栗的魔性。
立花爱磕磕绊绊地将自己的人生讲了一遍,包括杀死丈夫、控制孩子的那部分。
里昂淡漠的目光随着她的讲述变得灼人,立花爱无措起来,心想自己犯下的罪孽说不定触怒了对方。
但里昂却露出一个微笑:虽然你一直循规蹈矩地生活着,看似没有任何攻击性,仿佛任人揉搓的橡皮泥,但你内心却始终藏着一团火苗,外界的力量再如何磋磨你,这缕火苗却始终保留了下来。
立花爱似懂非懂地看着里昂。里昂继续说道:你一直都在受到折磨和控制,父母磨去了你的所有棱角,让你成为一个无法保护自己的受虐者,然后你周围的施虐者们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野兽一样自然而然地被吸引过来,继续折磨控制你,你的丈夫和公婆就是其中的一员。
你的一生都在被人摆弄,但人终究是人,没有谁生来就是一个无知无觉的玩偶,于是当你获得一个完全依赖着你、属于你的弱小生命时,你把自父母那里习得的一切就用在了你的孩子身上。你无比爱着他,你不会打骂他,但你又不由自主地想去控制他。只有牢牢控制着他,你被剥夺到千疮百孔的心才能体会到满足和安全,你甚至也从控制另一个生命的过程中感受到了自己缺失的力量感。
立花爱瞳孔收缩,嘴唇颤抖着。
我的心其实是这样的恐怖吗?
是的,就是这样,就是如此。里昂说得一点都没错。他把她的心剖开了摊在阳光下,一切幽暗无所遁形。
我要被赶出去了吗?因为我其实罪有应得。孩子讨厌我也是没办法的事。
出乎她意料的是,里昂的目光反而柔和下来:可惜你的力量太弱了,家庭里丈夫和公婆的地位显然高于你,于是孩子挣脱了你的控制,甚至敏锐地发现了你在家庭里的地位,反过来打压你。他也想从你身上确证自己的力量感。
世界就是如此残酷,连纯真的孩童都被弱肉强食的理念同化。这世上没有颠扑不破的真理,没有人人固守的美德,只有混乱、无序和永恒的争斗。你只是其中一员,再普通不过,根本称不上罪恶,更不用为此愧疚。
被接纳的感觉令立花爱心头升起一股暖流:我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你被剥夺的内心需要被治愈。你只是想填补内心的空洞而已,只是选错了方向,不是吗?
立花爱用力地点点头。
里昂向她伸出手:我这里有一个职位正好适合你。你可以拥有很多听话的孩子,去管教他们吧。皈依于主的羊羔需要人照顾。
立花爱加入了真我教,里昂为她办理了新身份,送她离开日本去往另一个国家,在那里,里昂的教徒共同居住在一片私人领土上。立花爱前往那里成为管教修女,规范信徒们的礼仪,监视他们的日常活动及沟通往来,控制着他们与外界的交流。
她将全部的思想和感情尽数交给了里昂,从自由的重负中解脱出来。她是什么人,她该怎么做,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她驱赶、饲养着里昂的羊羔。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就像里昂说的那样,这是最适合她的职位。她千疮百孔的内心每日都在饱餐。她获得了平静。
梁沐收回手,【万物有灵】读取了立花爱灵魂里所有的记忆碎片。
原来里昂在现实世界里是个邪教头子。里昂靠着教会领袖的身份玩弄人心,敛财弄权,最终也因他一手塑造的激进信徒而死。
里昂弄出的声势太大了,他病态的控制欲将信徒聚集在私人领地上近乎与世隔绝地生活,引起了相关机构和媒体的注意。
对里昂来说,这本来不算什么大事,就算教会被调查、被取缔,也对他没什么影响,他大可换个地方换个名号重头再来,又或者干脆换个领域继续潇洒,但他忠诚的信徒却被激怒了,他们无法忍受教会的圣地为外人踏足,被不知所谓的愚蠢媒体肆意审判,更不能接受他们的精神家园就此被毁灭,即使是里昂的命令都无法动摇他们的决心,于是他们秘密集合起来,要与警察与政府拼个你死我活。
里昂和立花爱就是在那场暴动引发的爆炸里身亡的。
梁沐看着立花爱。
这个一脸无害的女人靠控制别人来满足曾被剥夺的内心,所以她的特质能力才是傀儡术。
多么的出人意表,又多么的可悲。
她的一生都在被控制被打压,所以她才病态地从控制别人中获得满足,她也只能习得这一种感情模式。
她无法面对内心毁灭性的力量,无法重新审视并拯救自己,所以她干脆将自己的一切交付到别人手上,为了麻木的平静而放弃了思考的痛苦。
在靠着变异影树围剿里昂的行动里,里昂曾高喊:自由?真相?
你以为谁都需要自由吗?
你以为谁都需要得知真相的权利吗?
里昂大笑着,轻蔑地说:就是因为人们不想要独自面对不知何时就会到来的往生雾,游乐场才能被建立起来。
他们宁愿在虚假的数字世界里沉沦,被困在蜂巢的方寸之地,自愿舍弃自由,也不想直面真实和死亡!
你们不过是自以为是!
第112章 请加入我们
只是自以为是吗?
里昂疯狂轻蔑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
何等的傲慢, 何等的诡辩。
利用人心的弱点,制造针对性的骗局,趁虚而入后剥夺了他人的所有, 思维、意志、情感、自由,乃至灵魂。剥夺至此后却还能大言不惭地将罪过全推脱到他人身上,摆出一副不得不接管那些脆弱灵魂的无可奈何的模样, 仿佛众生皆是全无个人意志, 唯有软弱彷徨的蝼蚁, 不被人控制就无法承受灵魂的重担,唯有他是能做出决定、能摆弄命运的真神。
梁沐看着伏倒在地, 因为形式骤然转变,柔顺苍白的脸上浮现无措惶急的立花爱。
一直听从里昂的命令,在现实世界里为里昂牧羊,死亡后又于虚世成为里昂的傀儡师。立花爱将直面自我人生的重负交托到里昂手上, 面对内心的空洞只病态地通过操控他人来填补, 永恒地沉沦在内心的深渊中, 越是逃避越是无法解脱, 一步步从被害者转变为加害者。
没有了没有了,我的傀儡丝, 我的玩偶们, 我的孩子们
立花爱神情空白,十指在半空中神经质地抽动、摸索,似乎在寻找那些由她的特质能力衍生出的傀儡丝, 以及傀儡丝尽头连接的无数个灵魂。
时愿通过特质能力【颠倒】,将傀儡术的效果逆转。现在立花爱是她的傀儡了,她阻截了立花爱对其他灵魂的操控,于是立花爱骤然失去了对成千上万个曾被她埋设傀儡丝的灵魂的感知, 像是骤然失去光明的盲人,于能吞噬一切的空洞黑暗里恐惧得发抖。
梁沐垂眸看着立花爱。这是一个完美符合里昂理论的可悲样本。
但不是所有人都是立花爱。
真相是残酷的,但总有人比起麻木地沉沦,更愿意去拥抱刺痛的真实。
没有纷争和伤害的虚世也不是一个完美的天堂,离开了里昂建立的游乐场,人们仍要面对不知何时就会降临的往生雾,面对灵魂的消解,面对终极的死亡。人们仍然会因死亡而不安、恐惧、软弱、退缩,甚至说不定哪日就会陷入另一个里昂的把戏,自愿走进另一个蜂巢堡垒,但也永远会有更多的人像聚集在这个小小副本里的他们一样,比起在谎言里一无所知地消亡,比起将自己的命运交付他人,他们更愿意清醒地面对死亡的阴翳,甚至就像梁沐自己那样,为了获取自由,竟可以主动拥抱死亡。
清醒地活着,清醒地死去。
清醒地快乐着,也清醒地痛苦着。
梁沐与时愿交换了一个眼神,按照计划,时愿对立花爱命令道:现在,解除所有你施加在其他人身上的傀儡术。
指令下达,立花爱全身都在抽动着。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立花爱仿佛一个程序错乱、形将死机报废的机器人,身体扭曲成一团,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表达抗拒。
她不愿听从时愿的指令,就像时愿和陈卓雅曾在她的操控下,每一次获得短暂的清醒时,都拼命地想要摆脱身为傀儡不由自主的命运那般,即使找不到出路,即使明知徒劳,还是要决不妥协地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