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几岁的年纪,再加上营养不良,禾青身上统共没有几两肉,两个人像干虾一般贫瘠。
  禾青脱掉了衣服也没什么可换上的,只能光着膀子在屋里走。
  楼序转身从床尾的筐子里拿出一件t恤递给禾青:“你,你穿上吧……”
  禾青看了一眼那衣服,质量不好,已经被洗的皱皱巴巴的了,但很干净,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谢谢。”
  他早就注意到楼序通红的耳垂了,心想这人还真是不经逗。
  “你叫什么名字?”禾青抬头问他。
  橙黄的钨丝灯发着热,在二人的头顶晃着,像一颗橘子大的小太阳,屋外的雨连绵不绝,氤氲的水汽无处不在,钻进屋里,钻进鼻腔里。
  “楼序。”
  第10章 欠你的雨
  禾青楠楠的重复着他的名字:“楼……序……”
  “哪个楼哪个序啊?”
  楼序背对着禾青,正在将自己从菜场买回来的处理菜叶码放整齐:“高楼的楼,序列的序。”
  禾青就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抱着臂和他聊天:“噢,我叫禾青,你上学了吗?说不定我们还是一个学校的呢。”
  楼序一阵无语,自己虽然确实穷的要死,但是还真不至于上不起学,因为他上学是免费的:“高一。”
  身后传来声音:“哪个学校的?”
  楼序将所有蔬菜都整理完毕,转身和禾青面对面:“海城一中。”
  禾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凳子上,他上身向后倾斜着,好不惬意的姿态,嘴角挑起一丝轻笑:“那你要叫我学长了。”
  楼序:……
  “那你大几?”楼序装作一幅听不懂他话的样子反问禾青。
  禾青轻轻皱眉,并不恼:“我有那么老吗?我高二好不好,比你大一届,你见过大学生像我那么穷的吗?”
  楼序一本正经的说:“大学生的日子也不好过的。”
  虽然楼序没有朋友,也不知道和朋友应该怎么相处,但是他看过电视上,招待朋友的一般方式都是请他吃顿饭。
  而且自己和禾青现在应该也算不上朋友,再加上自己确实没钱,给他煮碗面应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我要吃饭了,你要留在这里吃吗?”
  楼序不懂说话的艺术,他以为这是留人,其实是赶客。
  果然,禾青闻言就拿着自己已经湿透的衬衣站了起来:“那学校见。”
  楼序看着禾青的背影欲言又止:“那个……”
  禾青回头去看楼序:“什么?”
  最后,楼序还是摇了摇头:“没事。”
  他太久没有和别人交流,还是少说话比较好,毕竟多说多错。
  他讨厌和其他人产生羁绊甚至是感情,他不擅长于处理更不知道该怎么维护。
  在福利院的时候他就喜欢一个人吃饭,每个人都说他不合群,刚开始他会在意这些话。
  后面他就习惯了,因为自己表现出来确实是这样的,怨不得别人说他,但他不擅长解释。
  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太大了,大到他的记忆非常好,可以记得所有细节,记得血流了多远多久,记得胸腔是怎样停止鼓动,记得万物都归于寂静的那一刻。
  他也死了,留下的只剩躯体。
  再到后来被领养又被弃养,他已经很久不知道什么是“爱”了。
  电视上总说:“相爱可抵万难。”
  楼序只认为那是放屁,爱是没用的,可抵万难那是因为根本不难,他才不想做真爱的信徒。
  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但今天这顿饭却吃的他浑身不对劲,楼序将这一切都归结于是那个人太吵了,自己需要安静一下。
  一夜过去,昨天的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实,楼序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但却有人不由分说的闯了进来。
  在楼序出门的时候,他看见门前竖着一把伞,是昨天禾青打的那把伞。
  不是那种惯用的折迭伞,是街道里老爷爷爱用的长柄伞。
  他记得昨天禾青走的时候应该还是下着雨的,这让楼序的心里很不好受,这等于是自己欠了禾青一场雨。
  海城的天气多变,无论上一秒雨有多大,下一秒都可能晴空万里,今天就是个艳阳天。
  长柄伞没办法折迭,楼序只能拿在手里,把他带去学校还给禾青。
  昨天的那句“学校见”,任谁看都是客套话。
  但在禾青的嘴里,真成了承诺。
  远远地,还没到校门的时候,他就看见禾青大挥着手臂和自己打招呼:“早上好——”
  因为距离很远,禾青喊的声音有点大,引得旁边的同学都侧目旁观,只有楼序低着头有些难为情。
  直到走近了,楼序才抬起头重新看向禾青,和他说一声:“早。”
  禾青垂眼看向他右手握着的雨伞:“今天不下雨,怎么带伞了。”
  楼序将雨伞抬起来,放到胸前递出去:“你的,还给你。”
  禾青轻轻地将伞推回去:“改天下雨再给我,我不想被人当成神经病。”
  “你这是在说我是神经病吗?”楼序眼睛直直的盯着禾青,盯得禾青有点心虚。
  “不,哪能啊,你这是谨慎,是未雨绸缪,是先见之明,是……”
  禾青像个炮仗一样,开了一个话匣子他就停不下来了。
  楼序将伞重新拿回去,没有拆穿禾青这个拙劣的借口:“改天我会还给你的。”
  禾青就这样进入了楼序的生活,有时候会出现在窗前,有时候会出现在楼序常去的市场,有时候则是海边。
  可这样的关系始终不咸不淡,他们像普通同学一样,甚至于比普通同学还要差些,因为他们至少熟悉彼此的喜好。
  而楼序和禾青显然陌生许多,他们对于彼此的了解不过是我知道你很可怜,你也知道我很可怜,但至于为什么可怜,二人都不得而知。
  他对禾青的了解少到提到禾青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他的样子,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人应该是复杂的,以自身为起点会有无数个分支点,那些分支点被朋友或者亲人占据着。
  但在彼此的眼中,他们只是一个点,其他那些复杂的关系被谁占据着,繁复的情感被谁牵引着,他们都一无所知。
  在一个雨天,楼序再次去了海边。
  楼序出发的时候还是晴天,微风刚好,路边的野菜被轻轻地吹拂着,夏天的酷热都被风吹走了一半。
  无聊的时候,楼序也喜欢去海边,看着海浪丝线一般柔软的轮廓会让他久违的放松。
  怪不得别人爱说:“温柔刀,刀刀取人性命。”
  在海边坐着的时候,他无数次想要跳下去,因为太美好了,美好到让人相信跳下去就会解脱,就会得到幸福。
  尤其是,傍晚的海,有晚霞的海,所以说,有人和你说傍晚去看海的时候,要谨慎些,这可能不是浪漫的约定,也可能是向死的遗言。
  快到海边的时候,天空开始落雨,石缝里偶尔跳出来几只招潮蟹都拥挤的入洞去。
  楼序本想回家的,但他远远地看见石堆上有着一个身影。
  忘记带伞了,没办法还给他了。
  楼序的脚步不自觉的加快了些,等到快要走近时,又慢下来。
  他脱掉自己的鞋袜,赤脚走向海边。
  下雨后的石头上有些湿滑,楼序走的很慢,很轻。
  但当他靠近时,还是被发现了。
  禾青没有回头,轻声出口:“今天还想跳下去吗?”
  “忘记带伞了。”楼序坐到他旁边,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今天不想,下次还要还你伞。”
  禾青笑了,笑的很牵强,雨下的越来越急,他的脸上满是水珠。
  楼序的衬衫也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额发滴下来。
  这场雨,算是还给他了。
  楼序将自己不断滴水的额发顺到后面,眼睛终于有喘息的机会:“雨天看海,心情不好吗?”
  按照楼序所了解的禾青,他觉得禾青大概率是会否认的。
  但禾青承认了:“嗯,很不好。”
  两个人都望着远处,连成线的雨滴像小烟花般坠落下来然后绽开。
  “有多不好?”
  禾青没有迟疑的回答:“坏到在这种最讨厌的雨天都愿意出门。”
  雨天,第二次见面也是雨天,是禾青给他伞的时候。
  “你想和我说说吗?”楼序转头看向禾青。
  禾青弯着腰坐着,湿透的上衣贴在他的后背上,多余的布料被海风吹的抖动着,看上去瘦弱不堪。
  “现在不太想。”
  “好。”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的坐着,坐着看海,任海面怎样汹涌,他们都不为所动。
  良久,禾青开口了。
  “回去吧。”说着回去吧,但他自己却没有起身的意思,这是在让楼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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