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在黎书映昏睡过去的那一瞬,楚北翎才后知后觉想起要叫救护车。
  他惊慌失措地从口袋里摸着手机,因为害怕与恐惧到整个人都在打战,手刚摸到手机,还反被着急忙慌的动作拖累,一下没握住手机,砸了出去。
  楚北翎顾及黎书映,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的手机,最后连滚带爬的将手机摸回来。
  大概是他们这里动静太大,又或者邢禹根本就没有离开,折而复返到门口。
  在他手忙脚乱之下,邢禹赶来,帮着他一起将黎书映送进医院。
  直到被送到抢救室之前黎书映还在不停咳血,脸色越来越苍白,医护人员在紧急做着急救工作,可心电监护仪上的浮动还是越来越小,几乎快要看不见。
  抢救室红色的灯像一把刀,悬在楚北翎头顶,他瘫坐在走廊长椅上,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他没想到自己会把妈妈气吐血进医院抢救——要是他的妈妈因此出事,他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而邢禹大概也再也无法面对他。
  医院大概是刚消杀过,空气中还有浓郁的消毒水味,伴随着江南十一月南下的冷空气,有一种万物凋零的味道,刺得人又冷又反胃。
  楚北翎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双手抱住膝盖,将自己卷成一只虾,试图获得一点安全感,然而撑在膝盖骨上的手,一直在不停地抖。
  缴费回来的邢禹看到这一幕,犹豫片刻——
  他走过去伸手握住楚北翎颤抖的手,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
  楚北翎缓缓抬眼,撞上他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睛。
  “别担心,黎女士平时身体很好,会没事的。”他扯扯嘴角,想对邢禹笑笑,让他安心,可楚北翎笑不出来,一开口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哑得厉害。
  他反握住他的手:“你先别说放弃,别和我说就这样算了,好不好,我会难过的。”
  邢禹和他穿着同款灰色冲锋校服,眉骨压得很低,他半蹲在他面前擦掉他的眼泪:“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想吃什么?”
  他什么也吃不下,可是,看着邢禹紧绷的下颚线。
  楚北翎哑着嗓道:“关东煮,你知道我要吃什么的,对吗?”
  邢禹“嗯”了一声,起身脱下外套裹在他肩上:“等我十分钟,有事立刻打电话。”
  他刚转身,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一名穿着蓝色洗手服的医生快步走出,手套上还沾着血渍,目光扫过空挡走廊:“家属?”
  楚北翎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金属椅角,踉跄了两步,险些没站稳。
  邢禹扶住他:“还好吗,疼不疼?”
  楚北翎浑然不觉得疼痛,摇摇头,冲到医生面前:“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语气沉缓却清晰:“病人消化道大出血,血压持续下降,已经出现失血性休克,血常规现显示白细胞异常增加,高度怀疑急性白血病,但目前最危险的是出血问题。”
  停顿半秒,继续道:“骨髓穿刺可以等,现在需要立刻止血、输血,并进icu监护。”
  她看向两个少年,声音放轻了些:“病危通知书和几个治疗知情同意书需要签字,你们家长能尽快赶到吗?”
  楚北翎指甲掌心:“……都不在,只有我。”
  “马上就到。”邢禹说:“我们处理不了,我让赵叔叔过来了,现在应该在路上。”
  楚北翎双手抱胸,不停蹭着发冷的手臂,木讷地点点头:“那就好。”
  医生确过后告诉他们,人来后通知他,便返回抢救室。
  楚北翎腿一软被邢禹及时抱住,扶着坐在长椅上。
  他侧目看向邢禹:“阿禹哥哥,会好起来的对吗?”
  “嗯。”邢禹喉结动了动:“番番,别担心,不会变糟糕的。”
  楚北翎趴在邢禹肩膀上深而沉的喘着气:“邢禹,我有点贪心,你和妈妈,我都想要,不想二选一,不想得此失彼。”
  都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人,谁——
  他都放不下。
  第103章 p-荆棘
  黎书映在icu昏迷了三天方才脱离危险,被转回普通病房,骨髓穿刺的结果出来,确定是aml急性髓系白血病。
  楚北翎垂眸坐着,目光牢牢锁在他妈妈惨白脸上,喉咙像是被苦涩的硬块堵住,连呼吸都带着难耐的钝痛。
  那句‘绝不后悔’如今化作锋利的刀片,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
  握在掌心的手动了动,楚北翎凑过去唤黎书映,声音沙哑:“妈妈——”
  黎书映看到他的第一眼甩开手,不让他碰:“你不是不要我这个妈妈,你去找他,去当你的同性恋,走,现在就去,别在我眼前让我胃疼。”
  她有气无力说完,转过身不再看他。
  楚北翎眼眶猩红,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声音低得几乎要破碎:“妈妈,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可是……”
  他没办法说下去。
  黎书映看也不看他,直接帮他补全未说出口的话:“可是你不会放弃他!哪怕把你妈气死,也要和他在一起是吗?”
  楚北翎攥紧病床护栏,指节发白,一边是生他养他,此刻生着重病却拒绝看他一眼的母亲,另一边是承诺共度余生,陪他一起走过失落与绝望,他喜欢的人。
  他已经把邢禹丢在学校让他一个人承受流言蜚语以及奇怪观猴的目光了。
  还要和他说,就这样算了——把他拉下水,却因为他的妈妈,任凭他一个人溺死在这片海里吗?
  楚北翎说不出口做不到,也不想说出口,去做到。
  而他的妈妈又有生着重病,他没底气,也做不到不顾一切选邢禹。
  他要怎么选,怎么放弃。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总是让他遇到这样的难题!!
  “妈妈……”楚北翎额头低着冰凉的金属床架,声音哽咽:“那您要我怎么做?剜掉半条心吗?”
  黎书映的背影几不可查颤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回头。
  房间里安静的可怕,只剩下心电图规律的“滴答”声,吵得人喘不过来气。
  楚北翎直起身,盯着母亲单薄的背影,鼻腔一片酸涩,忽然开口道:“妈妈……您记得我七岁那年肺炎住院吗?”
  黎书映肩线紧绷,没有说话。
  “那个滞留针又长又粗,管床的实习护士不怎么会扎,扎了好几针都没扎好,我疼得嗷嗷直哭,”楚北翎苦涩地扯扯嘴角,眼眶发红:“从来没冲动乱发脾气的你,第一次失控发疯,还把那个护士骂哭了。”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窗外枝丫被吹得摇曳乱晃:“现在我有点疼,妈妈,我有点疼。”
  黎书映呼吸急促一瞬,手指拽紧被角。
  门外传来脚步与车轮滚动声,管床护士推着药车停在病房前,轻轻敲了敲,随后推门进来:“27床,该测体温,输液了,今天一共10瓶药。”
  楚北翎沉默退开两步,看着护士熟练地挂上药水,测体温:“还有点低烧是正常的,如果有不舒服,发冷,出汗多的随时按铃叫我们,皮肤和口腔有破损也及时告诉我们。”
  护士又交代了其他注意事项,楚北翎一一记下。
  黎书映始终没开口,直到管床护士离开,才突然出声道:“你从小就挑食,想吃的东西又少,其他一概都不碰,那个时候你最喜欢的牛肉汉堡都不吃,现在倒是什么都吃得下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楚北翎却听懂了,他心脏疼得发闷,有理有据反驳:“我以为你是真的喜欢邢禹,打心底里觉得他好才会让我朝他看齐向他学习,他要真这样不堪,为什么你要这么说,这样做?”
  黎书映:“我现在后悔死了,居然让他看着你,没有父母管得孩子,果然……”
  “黎总。”楚北翎及时打断。
  这一瞬间,他既荒唐又难过,甚至觉得不可理喻。
  那曾经他不如邢禹的言论是什么,是他永远也没有办法让她满意,所以时不时来告诉他一声,他一直不如别人?还是他只是他妈妈的一个工具人附属品,只需要完美无暇别的什么都不需要?
  而邢禹,明明已经做得很好,旁人一点不快就拿这件事攻击他,包括曾经的他自己,他的爸爸妈妈不要他,都不管他,是他所决定的么。
  孤独与绝望他一直都是被动承受,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就因为这样一件他自己决定不了的事,将所有矛盾,所有事情的源头摁在邢禹头上,就好像是他愿意,也根本不会痛,不会难过。
  理所当然觉得一切矛盾罪恶的源头——
  只是因为成长过程中,邢禹都只有一个人。
  从而肆无忌惮地指责他?
  凭什么?!!
  “是我将拉他下水的。”楚北翎说:“他甚至不愿意,是我缠着他当一个同性恋,没教养,不知廉耻的是我,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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