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这场无声的追逐与躲藏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
吕布的耐心正在被迅速消耗。他习惯了直截了当的胜负,这种看不见对手、摸不着脉络的周旋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这甚至影响到了他的训练。他的箭开始变得不稳定,时而精准如神,时而又会偏离靶心,浮动的情绪像水波一样,干扰着他引以为傲的钢铁般的控制力。
朋友们都能感觉到他的变化。“布哥,你最近怎么了?跟女朋友吵架了?”篮球队那个咋咋呼呼的中锋,在健身房里拍着他的肩膀问。
吕布没有回答,只是将杠铃的重量又加了十公斤。他将那股无处发泄的精力全部倾泻在了冰冷的铁片上。肌肉撕裂的灼痛让他暂时忘记了心头的混乱。
这个周五的下午,他再次来到了图书馆。他已经放弃了那种守株待兔式的寻找,而是像巡视自己领地的狮子一样,一层一层,一排一排,在迷宫般的书架间缓缓走过。
历史区在三楼。这里的空气比楼下更沉闷,光线也更暗淡,高大的书架如同一排排沉默的巨人,将空间切割成无数狭窄的甬道。吕布走在铺着地毯的过道上,脚步无声。
当他走到编号为k234的书架区时,他停下了脚步。
他听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声响。那是一个人将一本厚重的书籍从书架上抽出时,书脊与邻近书籍摩擦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声音就来自他面前这排书架的另一侧。
吕布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没有动,甚至屏住了呼吸。他能感觉到,那个他寻找了一周的人,此刻与他只有一架之隔。他甚至能想象出对方的样子,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从高处取下一本他看不懂的书,神情专注而戒备。
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只需要往前走两步,绕过书架的尽头,就能完成这场追逐。他就能再一次看到那双眼睛。
然而,就在他抬起脚的一剎那,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发出“嗡嗡”的声响。
吕布下意识地皱眉,掏出手机。是教练打来的电话。他看了一眼屏幕,书架另一侧立刻传来一阵因惊慌而起的衣料摩擦声,紧接着,是一串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等他挂掉电话再绕过书架时,那条狭长的甬道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本书被遗落在地上,书页翻开,像一只被惊飞后折断了翅膀的蝴蝶。
吕布弯下腰,捡起了那本书。
《后汉书·吕布传》。
他捏着那本书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脸上那股持续了一周的烦躁与困惑渐渐退去。
他忽然明白了,对付一只过于警觉的猎物,单纯的追赶是没用的。你需要找到他的巢xue,或者,找到一条通往他巢xue的路。
吕布转身离开图书馆。他一边走,一边调出了学生会的网站页面,在组织架构那一栏里,他的手指缓缓向下滑动,最终停留在了“学术部”那一栏,以及那个戴着眼镜、一脸严肃的副部长照片上。
陈宫。
第68章 凶刃裂淮土
淮水以南的广袤土地,正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死亡阴影所笼罩。
北方的阴影沉重而清晰。刘备亲率大军,奉天子诏,打着煌煌“讨逆”之旗,如同一座移动的冰山,缓慢却坚定地向南碾压。他的兵锋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军容整肃,步步为营,所过之处袁术的防线如腐木般摧枯拉朽。刘备的仁义之名,此刻是比刀剑更为锋利的武器,轻易剖开了伪朝腐朽的外壳。
而西方的阴影则无形无质,如同一场在雪原下无声蔓延的瘟疫。没有战鼓,没有清晰的战线。吕布亲率的一万五千精锐,被季桓的方略拆解成数十柄淬毒的手术刀,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精准地插入了淮南大地最脆弱的经络。
吕布本人亲领的三千并州狼骑,便是其中最锋利、最致命的一柄。他们早已脱去了沉重的甲胄,换上了便于长途奔袭的轻便皮甲,战马的嚼口被细麻绳缠绕,马蹄则裹上了厚厚的软布。他们如同一群在暗夜中狩猎的幽灵,借着丘陵与河谷的掩护在汝南与九江郡的交界处穿行。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是弋阳,一座在地图上毫不起眼,却是连接汝南与南阳粮道重要节点的县城。
天色未明,万物俱寂,唯有寒风在空旷的街道上呜咽。这座小小的县城尚在酣睡,城墙在多年的和平中已显出疲态,几处因雨水冲刷而坍圮的豁口,在黑暗中如同几张疏于防备的嘴。数百名黑衣的并州锐士,便从这些嘴中,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他们的动作轻盈得如同狸猫,手中的短刃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着死亡的寒芒。没有惊天动地的吶喊,只有刀锋划破喉管时那被瞬间扼杀在喉咙里短促而湿热的嘶声,随即被风雪迅速吞噬。当沉重的城门从内部缓缓打开时,甚至没有惊醒一条在屋檐下蜷缩的野犬。
早已在城外静候的铁骑如同一股黑色的潮水,毫无阻碍地涌入城中。吕布的目标很明确,他没有去冲击那驻扎着数百名新募守军的兵营,因为在他眼中那些不过是些拿着武器的农夫,不值得他浪费哪怕一分一秒。他也没有去劫掠府库,金银财宝只会拖慢他战马的速度,成为致命的累赘。他一马当先,那杆陪伴他饮尽无数英雄血的方天画戟,在黎明前那片最深沉的黛色天幕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戟刃精准地指向了城中心那座尚在睡梦中的县寺。
当那位县令被亲卫从美妾的温香软玉中惊恐地推醒,衣衫不整地冲出后堂时,他看到的是一幅足以让他永坠梦魇的景象。庭院之中,一尊身披百花战袍的魔神正静静地立马于庭院的积雪之上。他身后,冲天的火光已经燃起,将半个天空映照得如同黄昏,那是城中的粮仓和武库在燃烧。火焰的光芒跳跃在那尊魔神身上,让他那副狰狞的兽面吞口都仿佛活了过来,正张开血盆大口无声地嘲笑着这世间的一切。县令的尖叫声,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道痕迹。画戟的锋刃比声音更快,比闪电更冷。
随即,这股黑色的潮水又如同它们来时一般悄然退去,重新消散于茫茫的雪原之中,只留下一座陷入瘫痪和无尽恐惧的城池,和一则即将以瘟疫般的速度传遍整个淮南的恐怖流言。
类似的场景在同一时刻,于淮南西部的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据点、村寨、渡口、桥梁同时上演。臧霸、郝萌、曹性、成廉,这些吕布麾下的悍将各自率领着一支精干的部队,如同一群被饥饿驱使了数个世纪的狼群,疯狂而高效地撕咬着袁术伪朝的一切。
一时间,整个淮南陷入了一种冰火两重天的诡异割裂。寿春的仲氏皇宫内,袁术几乎要将面前那张由整块金丝楠木打造的御案生生掀翻。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他指着地图上,那条代表着刘备进军路线、正不断向南无情延伸的红色线条,对着满堂噤若寒蝉的文武咆哮,“刘玄德,一个织席贩履之辈,已连下我三城!兵锋直指汝阴!尔等却告诉朕,连他前锋的影子都未能挫败一次!而我军的后方,朕的腹心之地,又被一群连影子都抓不住的苍蝇,叮得千疮百孔!”
大将桥蕤满面羞惭,甲胄在盛怒的龙威下簌簌作响,他躬身出列,声音艰涩:“陛下,非是臣等不尽力。实乃……实乃西面那些贼寇,行踪太过诡异!他们来去如风,人数或数百,或上千,皆是精锐骑兵。所到之处,不攻我大城,只毁粮仓,烧桥梁,杀我信使,袭我运粮之队。我军派去清剿的大军,往往星夜驰援,赶到时却只能看到一片废墟和灰烬。主力一旦调离,他们便又从地底下冒了出来,防不胜防啊!”
“陛下!”另一位谋士阎象面色惨白,声音发颤地补充道,“更可怕的是,如今军中已有流言,说那吕布得了鬼神之助,能撒豆成兵,化身为万千。我军……我军的士气,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溃啊!”
袁术一把夺过那份汇总来的告急文书,看着上面一个个被朱笔圈出的遇袭地点,那些红点如同燎泡,密密麻麻地出现在他最柔软的腹背之上。
他现在面临一个最可怕的抉择:若要全力抵挡正面的刘备,则后方必将糜烂,粮道一断,前线数万大军不战自溃。若要分兵去清剿后方的“流寇”,则正面的兵力便会捉襟见肘,如何能抵挡刘备那堂堂正正、势如破竹的王师?他像一头被两面夹击的野兽,在自己亲手搭建的华丽囚笼里疯狂地来回踱步,最终,理智被恐惧彻底吞噬。
“传朕旨意!”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裂的铜锣,“命上将张勋,不惜一切代价,在汝阴城下给朕挡住刘备!告诉他,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再命桥蕤,尽起寿春之兵,给朕去把那些该死的苍蝇,一只一只地碾死!朕要用他们的脑袋,堆满寿春的城墙!”
而在汝阴城北三十里的刘备大营中,气氛却并非捷报频传后应有的喜悦与高昂。
中军大帐之内,刘备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副巨大的淮南堪舆图前,他的影子被灯火拉得极长,投射在地图上,仿佛要将整个淮南都笼罩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