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紧接着,吕布的铁骑便如同一柄烧得通红的战斧,狠狠地劈进了这片混乱之中。
  赤兔马的速度已经提至巅峰,吕布俯身在马背上,顺手抄起了那杆方天画戟。冰冷的铁器与掌心接触的瞬间,一股仿佛能将血液都点燃的战栗感传遍了他的全身。
  一名袁术军的校尉正嘶吼着试图集结起身边已经乱作一团的士卒。他刚刚举起手中的长刀,一道黑色的闪电便已掠至他的面前。他只来得及看到那新月般的戟刃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随即,他便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自己那具仍在战马上,却没有了头颅的身体。
  吕布没有丝毫的停留。他像一头冲入了羊群的猛虎,画戟每一次看似随意的挥舞都会带起一片血雾,收割数条生命。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简洁、高效,充满了死亡的暴力美学。
  他身后的并州狼骑则如同一群训练有素的屠夫。他们或三人一组,或五人一队,以一种令人胆寒的效率迅速地分割、包围、歼灭着渡口上一切仍在反抗的力量。他们的刀只劈向敌人的脖颈;他们的矛只刺向敌人的心脏。他们从不恋战,也从不发出无谓的吶喊,只是沉默而机械地执行着杀戮的使命。
  整个夏蔡渡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便化作了一座人间地狱。火焰不再是温暖的象征,而是死亡的背景。粮草被点燃,帐篷被点燃,舟船也被点燃。熊熊的烈火将冰冷的汝水都映照得一片通红,仿佛整条河流都在流淌着滚烫的鲜血。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的瘟疫,传到了汝阴城下张勋的大营。
  当满身血污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中军大帐,嘶哑地喊出“夏蔡渡……夏蔡渡已失……吕布……是吕布”时,张勋整个人如遭雷击。他一把揪住那传令兵的衣领,双目赤红,状若疯虎:“你说什么!吕布!他不是在汝南西部吗?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出现在夏蔡!”
  “将军……是真的……漫山遍野……都是他的骑兵……我们的后路……被断了!”
  张勋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帅位上。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后路被断了”这几个字在嗡嗡作响。他终于明白,西面那些所谓的“流寇”,那些骚扰,那些焚烧,都不过是障眼法。对方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他这条维系着数万大军性命的咽喉!
  而就在此时,大帐之外忽然传来了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
  “将军!不好了!刘备……刘备大军,趁夜发动总攻了!”
  张勋的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他知道,他完了。他的数万大军已经成了一支被彻底困死在这里的孤军。前有猛虎,后有恶狼,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与此同时,刘备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却同样凝重到了极点。
  “大哥!夏蔡渡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地,定是那吕布小儿动手了!”张飞兴奋地摩拳擦掌,“张勋后路被断,军心大乱,正是我等一举破敌,拿下汝阴的天赐良机啊!”
  帐内诸将亦是纷纷请战,群情激昂。
  然而,刘备却只是死死地盯着地图,一言不发。他的脸色比帐外的风雪还要苍白。
  关羽那双丹凤眼紧紧眯了起来,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翼德,你难道没有想过。吕布……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动手?”
  张飞一愣:“这……这自然是为了断张勋的后路,帮咱们一把啊!”
  “帮你?”关羽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若真心为援,何以坐观我军与敌鏖战,待我等血战力疲,方才施施然现身?其所取之地,更是阴险。名为断敌之后路,实为扼我之咽喉!此非两肋插刀之义举,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毒计也!”
  关羽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夏蔡渡的位置。
  “此地,往南可隔断寿春之援兵。而往北……则可随时渡河,直扑我军之侧翼!”
  一语惊醒梦中人。整个大帐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刘备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仿佛能看到,那个面色苍白、总是病恹恹的青年正站在下邳的城头,隔着数百里的风雪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他能感受到那张无形的大网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收紧了。
  所有的骚扰,所有的佯攻,所有的声东击西,都只是为了这最后致命的一击。季桓根本就没指望那些小打小闹能拖垮袁术,他从一开始就是用袁术的数万大军作为诱饵,将自己这支更具威胁的力量诱至这片进退维谷的死地。
  现在,张勋已是砧板上的鱼肉,死期已定。而自己这头被利用来屠宰鱼肉的猛虎也已精疲力竭,并且……暴露在了猎人那早已上弦的弩箭之下。
  “传我将令。”
  刘备猛然睁开了眼睛,那双仁厚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前军,停止对汝阴的攻击。全军,就地转入守势。”
  “什么?”张飞失声叫道,“大哥!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所有营寨,放弃北面,全力加固西侧防线!”刘备没有理会张飞,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严传遍了整个大帐,“命所有斥候,严密监视汝水对岸的一切动向。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他的命令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不解与震惊。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转而防备一个名义上的“盟友”?
  但没有人敢于质疑。他们从刘备那平静得可怕的表情中,读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
  刘备走到帐外,独自立于风雪之中。他遥望着西面那片被冲天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夜空。他知道,那里的战斗或许已经结束。
  但他和吕布之间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而就在此刻,刚刚结束了一场血腥杀戮的夏蔡渡口。吕布立马于尸山血海之中,那身黑色的皮甲已被鲜血浸透,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着一种妖异的暗红色。
  一名亲卫匆匆来报:“主公!渡口已尽在我等掌控之中!袁术军……或死或降,已无反抗之力!”
  吕布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仍在燃烧的汝水望向了北面,那片刚才还灯火通明,却在此刻突然沉寂下来的刘备大营。
  他缓缓地摘下了头盔。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溅着几点温热的血珠,更添了几分邪异的魅力。
  他的嘴角逸出了一丝冰冷的微笑。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在喧嚣的战场上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全军……渡河。”
  第70章 风雪困龙时
  夜,并未因一场杀戮的结束而变得安宁。恰恰相反,当夏蔡渡口的最后一丝惨叫被寒风吞噬,恐怖才真正开始从那片被鲜血与火焰浸透的土地上升腾而起。
  “渡河。”
  三千并州狼骑刚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杀,身上的血迹尚未凝固,眼中的杀意也未曾有丝毫消退。在听到这个命令的瞬间,一种混杂着嗜血与狂喜的火焰从他们每个人的胸膛中轰然燃起。
  他们毫不犹豫地催动战马,踏入了冰冷刺骨的汝水。
  河水并不深,堪堪没过马腹。但河中漂浮的大块浮冰却让渡河变得异常艰难。马蹄踩在滑溜的冰面上,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打滑声;锋利的冰棱划破了战马的胫骨,带起一缕缕融入黑暗水流中的血丝。然而没有一骑退缩,没有一人迟疑。
  这支军队仿佛已经不知道何为恐惧,何为疲惫。火焰的光芒从他们身后的夏蔡渡上投射而来,在每一个骑兵的铁甲上都映照出一片妖异的暗红色在跳跃。那片光将整条汝水都染成了血色,也照亮了对岸,那片在黑暗中连绵数里、此刻却死寂一片的刘备大营。
  吕布的大军渡河之后并未立刻发动攻击。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他们就在距离刘备大营不足十里的一片开阔雪原上,不紧不慢地开始安营扎寨。
  两座巨大的营盘,隔着一片被风雪肆虐的旷野遥遥对峙。它们的气象截然不同,仿佛代表着这个世界上两种最原始的力量在遥遥队对立。
  吕布的营寨与其说是一座军营,不如说是一处在雪原上骤然布下的陷阱。他们没有挖掘深长的壕沟,因为对于这支来去如风的军队而言,最好的防御永远是进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根削尖后涂抹着黑泥以作伪装的巨大木桩,以一种不规则的角度斜插在雪地之中,看似杂乱,却在营地外围形成了一片足以让任何步兵方阵瞬间崩溃的死亡地带。
  营地之中,篝火燃着,但火堆旁少有喧哗。大多数士兵,正沉默地做着三件事:擦拭兵器、喂食战马、以及进食。
  他们擦拭兵器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那不是冰冷的铁器,而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锋利的环首刀刃在火光下流动着令人目眩的寒芒。喂马的士卒将最好的草料混着豆子与雪水亲自送到自己的坐骑嘴边,用手掌轻柔地摩挲着战马的脖颈,口中发出安抚的呢喃。这些战马神骏异常,没有丝毫被束缚的焦躁,它们安静地进食,喷出的鼻息在寒夜中化作白雾,眼神中透着与主人如出一辙的冷静与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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