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她说:“我永远不要离开你。”
  是来自菟丝子的诅咒,丝丝缕缕,活要缠死了他。
  周颂年那时候答了什么?
  他好像……
  他好像跟她说……
  周颂年抚摸着她的侧脸,没有摸到泪水,他松了口气。
  她总是有些爱哭,海绵似的小姑娘,挤一挤,泪便汪出来了,淋淋漓漓的,像一场延绵不绝的春雨。
  周颂年看她的神情,总是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或者像雄狮俯视着领地内的一只把它尾巴末端毛球当做逗猫棒的愚蠢幼猫,好似她的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
  他那时候总是这样,他现在也总是这样,她对他来说确实太小了,不是年龄上的幼小,他们其实只差了五岁。
  是思想上的稚嫩。
  她太幼稚了,犹如初生的羔羊,毛茸茸从雏鸟,蹒跚学步的幼猫,稚嫩到令人生出居高临下的怜悯。
  “月月,我不是你的救世主。”
  他迟早会离开她。
  那样对她似乎有些残忍,但周颂年到底是个无情的人。
  “没有人会永远不离开另一个人,月月,分离是注定的事情。”
  分离是注定的事情。
  于是梦境开始扭曲,逆转,他的月月那张小而苍白的鹅蛋脸支离破碎。
  时间收束让周围的一切犹如万花筒,颜色艳丽纷呈,形状扭曲,宛若盗梦空间。
  周颂年推开了门。
  第186章 呓语
  门被拉开了。
  江月依旧在那里。
  她靠在核桃木衣柜的边缘,后背抵着柜板,瞧上去比以前长大了些,但还是那样爱哭。
  柜门被周颂年拉开,光照进来,刺伤了她的眼,眨了两下,又是一滴泪,从她的腮边滑落,砸到他心底。
  江月穿着他的衬衫,呆愣愣地抬起头看他,唇角抿得很紧。
  “她走了。”
  他说。
  她不出来,垂眸不再看他。
  周颂年忍无可忍,他把她从那块狭小的空间里抱了出来。
  江月身上被他常用的特调香氛浸透了,幽深清冷,尾调泛着苦味,是带着点辛辣腻味的冷调龙舌兰。
  但她是暖的,香而暖,是扑簌簌的天鹅绒。
  “你为什么会找过来?”
  她带着哭腔问。
  周颂年眼睫微颤,场景竟再次转换。
  江月身上的衣物,由他亲手披上的衬衣换做了一身极华贵的洁白婚纱。
  周颂年的手在她的膝弯之下。
  他将她抱起,手臂能感受到婚纱上点缀着的宝石,如同不慎落入珍珠贝内的沙砾,如同他们的婚姻,是对当事人的一场彻头彻尾的甜蜜折磨。
  “因为你在这里。”
  周颂年说。
  他冷冷地说:“月月,不要这么任性,这是我们的婚礼,你却躲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
  “我知道。”
  江月有时候真的很任性,偏偏又哭得像是在跟他撒娇:“我们不要结婚了,你想找她你就直接去好了,为什么你们闹别扭要拿我当幌子,你们拿我当什么,play的一环吗?”
  “你们平等自由尊重的爱情一定要在里面掺杂一点润滑剂么……”
  全是借口。
  周颂年只听见了一句真话。
  江月含着泪,她恨恨地说:“我讨厌你!”
  那她就讨厌他好了。
  真可怜,她要跟一个厌恶的人生活在一起,直到他腻。
  周颂年浅笑,带着几分恶意:“月月,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是很疼爱你,但不代表我不会生气。”
  “婚礼会照常进行,你最好表现地好一些,做个听话的乖女孩,让我们彼此都能在这里稍微留下一点体面。”
  江月含着泪,她说:“我讨厌你。”
  于是他的笑容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严酷的神情:
  “江月,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这样跟我说话,你没有这个资格。”
  江月便不说话了,她紧闭着眼,整个人湿漉漉的……
  她沉在浴缸里。
  她沉在浴缸里。
  她沉在浴缸里。
  水还是温热的,她的裙摆在水里漂浮,墨发如同海藻在水体里纠缠不清,是他半醒不醒的奥菲利亚。
  周颂年颤抖着伸出手,他想像以往的每一个梦境一般把她从里面捞出来,他做过这件事,他做得很好,他让她睁开了眼睛……
  月月、月月、月月……
  水里的江月睁开了眼,红唇一张一合,她说:
  “我恨你。”
  浴缸里的水渐渐漫了出来,到脚踝,到膝盖,到指尖,再到脖颈……
  她说:‘我恨你。’
  水没过了头顶。
  周颂年没有感觉到窒息,她对他说:“我恨你。”
  凭什么?
  她有什么资格对他说这句话!
  他都没有抱怨过她扰乱了他的人生,他给了她多少好处,他在她这里做了多少血本无归的亏本生意,违背了多少信念准则。
  他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还是人生太过走运,上天看不过眼,所以把这份罪孽降临到他身边?
  他尚且没恨上她这个罪魁祸首,她倒是恨上他了。
  凭什么!
  周颂年兀自恨着她。
  恨不得把她榨成一团黏腻的汁,然后仰颈一饮而尽,他要嚼碎了她,把她吃到肚腹里,藏到肋骨后,锁在心窝里,才能勉强有那么几分安心如意。
  四周是一片寂静的海,幽静无光,黑深一片。
  “颂年。”
  是他的罪孽的声音。
  周颂年一听就知道是她,于是急急忙忙去寻,都顾不上再去对她展露愤恨。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月月就是很调皮,总是喜欢在水里,是来自骨子里对母亲,对羊水,对安全的眷恋。
  水是生命的源泉,深海却是危险的。
  周颂年看到她被困在车窗里,她看见他,嘴唇动了动,又落下了泪,飘在水体里,犹如从贻贝里剜出的珍珠。
  她好可怜,拍着车窗,求他:“救救我。”
  月月哪里受过什么苦,她连吓唬他都只是拿刀比划比划,自己半点伤没受,刀口倒是划到他身上了。
  她为什么又要到水里来,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危险!为什么一旦有向下的道路她就要朝着那边奔去……
  周颂年知道原因。
  那是他犯下的罪孽。
  “月月,别害怕。”
  他兀自镇定地说着,使劲去砸那扇关着她的车窗,指尖死死嵌入了车窗的缝隙里,甲盖掀开,模糊的血肉在海中蔓延,延伸出丝丝缕缕的血线。
  “别害怕,我带你出来,不哭了,很快我们就回去了……”
  是低沉的呓语,周颂年很冷静,指尖翻出来白骨,疼痛钻入心底,但他只死死地盯着她含泪的眼睛。
  砰——
  沉闷的响声响起。
  周颂年看到车窗被敲碎,他的月月消失了。
  那台汽车被吊车从海里拖了出来,停在沙滩上,里面空无一人,车窗被击破,留下一个巨大的豁口,上面的玻璃碎得参差不齐,很尖锐。
  他脑海中似乎浮现她惊恐又疼痛的神情。
  周颂年想:‘月月最怕疼了,她是连打针都要纠结半天,抿着唇不敢去看护士的人。’
  那么多的碎片,她如果要逃出去,必然是被割伤了。
  她会有多疼,多无助,她一定很想来找他,她只是一时没有想清楚,她最后必然是后悔了,不然不会把车窗砸开……
  水再次漫过头顶。
  周颂年独自一人在暗无天日的深海里,他四处去寻找她的声音,他必须要找到她。
  “月月。”
  他唤了她一声,四周只传来空荡荡的回音。
  像无数个他在寻找她。
  月月,月月,月月,他的奥菲莉娅,他的魂,她又飘到哪里去了……
  凌晨四点半。
  周颂年直挺挺地从床上醒来。
  第187章 遗忘
  周颂年坐起身,静静地靠着床头。
  最近吃的东西有些混乱,出现了情感淡漠的情况,好在没有影响到工作,不如说反而让工作进展更加顺利。
  集团跟辉鸿就像一艘平稳行驶的航船,周颂年是中间的核心。
  他一向不会被情感影响,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周颂年安静地坐了五分钟,姿势有些僵硬,整整五分钟内没有任何动作,就连呼吸跟眨眼都按照着一个固定的频率,仅仅只是生理性的运作着。
  如果江月半夜起床看到他这样坐在身边,百分百会吓一跳,然后骂他:
  “颂年你被鬼附身了吗?半夜坐床头干嘛,吓死人了!”
  骂完之后又后怕,找补一句:“老公你没事吧,人家就是太关心你了,你不会跟你的宝贝计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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