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甚至,他一身的冷傲与尊贵,在面对她时,都会悉数化为近(乎)卑微的讨好,只为换她展颜一笑。
这些画面,一帧一帧,像是用最锋利的刀,刻在姜姝宁的脑海里。
梦里的那个女人,真的是她吗?
可那种深入骨髓的卑微和心痛,又真实得让她无法呼吸。
当意识终于从浑浊的泥沼中挣脱,沉重的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庞便撞了进来。
那张脸胡子拉碴,下巴上冒着青黑的胡茬,眼下是浓重的乌青,一双桃花眼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可当他对上她的视线时,那双疲惫的眼眸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亮,像是濒死之人看见了神迹。
“你终于醒了!”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颤抖,紧接着便扭头朝外大喊,“快!快去叫孙神医来!”
姜姝宁看着他欣喜若狂的模样,脑子里一片混沌。
梦境里那个对她冷漠疏离的男人,与眼前这个眼神炙热得几乎要将她融化的人,明明是同一张脸,却仿佛割裂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王爷?”
声音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萧凌川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他僵在那里,那双桃花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惊涛骇浪,有惊,有慌,还有一种……类似绝望的痛楚。
空气死一般寂静。
良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想起来了?”
果然。
姜姝宁心头一沉,那不是梦,那是她被埋葬的过去。
那些卑微到尘埃里的爱,那些被他亲手碾碎的痴心,全都是真的。
可……不对啊。
她在南朔见到他时,用的并不是“姜姝宁”的脸。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触摸自己的面颊,手还没碰到脸,就被他一把捉住。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他死死盯着她,眼睛红得可怕,一字一顿地宣告:“姝宁,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哪怕化成灰,本王也能第一时间把你认出来!”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得她头晕眼花。
她挣不开他的手,只能被迫与他对视。
“……我不明白,既然你早就认出了我,为什么不揭穿我?还要……陪着我演戏?”
“因为,我怕。”
他看着她,眼里的红血丝愈发狰狞,那双曾颠倒众生的桃花眼,此刻竟漫上了一层水汽,“我怕一揭穿你的身份,你就会立刻从我身边逃走。我怕你再也不肯看我一眼。”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卑微,“姝宁,我不在乎你是谁,我不在乎你叫什么名字,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只要能让我看着你……我就满足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样放低姿态,这样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景王,她在那些满是屈辱记忆的梦境里,一次也没有见过。
那个高高在上,视她如敝履的男人,和眼前这个红着眼睛,死死攥着她的手,害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胸口蓦地传来一阵尖锐的钝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
她分不清,这突如其来的疼痛,究竟是来自尚未痊愈的伤口,还是来自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如今又被狠狠撕裂的心。
就在她快要被他眼中那浓稠的痛楚溺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大人,老夫来了!”
孙神医提着药箱,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第370章 心墙高筑
萧凌川松开了姜姝宁的手腕,那股几乎要将她焚烧的灼热视线也终于挪开。
他侧过身,挡在她与孙神医之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只是那份嘶哑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孙神医,麻烦你给她看看,伤口有没有裂开。”
孙神医一边给姜姝宁把脉,一边嘀咕:“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大人这几日不眠不休,人都快熬成铁人了。姑娘你再不醒,老夫真怕要一口气诊两个病人。”
姜姝宁听着,心里没有半分动容,只觉得讽刺。
不仅萧凌川亲自陪她演戏,他身边的人也随之入戏,齐(心)协力演出一场“失而复得”的戏码。
萧凌川像是察觉到什么,轻咳一声:“孙神医,姝宁她恢复记忆了。”
“原来如此。”孙神医立刻认真把脉,点头道,“看来是那蛊虫被除去,王妃便记起从前的事了。这是好事!”
姜姝宁深以为然。
恢复记忆,何其痛苦,又何其庆幸。
幸好,她记起来了。
记起了那些被他亲手碾碎的爱意与尊严。
这样,她便不会再被同一块石头绊倒,再摔得粉身碎骨一次。
孙神医检查完伤口,又开了一副新的方子,叮嘱了几句,便被萧凌川打发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走到床边,用勺子轻轻搅动,吹了又吹,才递到姜姝宁嘴边:“姝宁,来,把药喝了。”
他的神情温柔得能掐出水来,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
若是没有记起那些往事,姜姝宁大概又会像个傻子一样,被他这片刻的温情迷惑,感动得一塌糊涂。
可现在,她只觉得心口一阵不适。
她偏过头,躲开了那把勺子,声音冷得像冰:“我自己来。”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
他没有勉强,只是把碗递给她,低声说:“小心烫。”
她接过碗,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药汁苦涩,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可再苦,也苦不过她心里的那份荒唐和悲凉。
她到底算什么?
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
想来是姜瑶真那边没给他好脸色,他才想起她这个被他弃之敝履的王妃,想在她这儿找回被重视的滋味。
又或者,是她从前把他伺候得太舒坦,他如今失了那份体贴,觉得不习惯了。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改变不了他曾践踏她的真心这个事实。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她若这么轻易就原谅了他,那从前受的那些苦,流的那些泪,岂不都成了笑话?
而下一次,他若再想将她踩入泥沼,只会更加肆意妄为,毫无顾忌。
接下来的日子,萧凌川将这份“温柔”发挥到了极致。
他亲自喂她喝粥,给她上药,甚至连擦拭身体这种事,他都想亲力亲为。
姜姝宁自然是冷着脸拒绝,他也不恼,只是默默地守在一旁,看着婢女们做完,再亲手为她掖好被角。
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可在姜姝宁眼里,自己不过是他一时心血来潮的补偿。
他越是这样,她心里的墙就筑得越高。
他们的相处,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循环。
他不停地付出,她冷漠地接受,谁也不肯先打破这层薄冰。
回京的日程因为姜姝宁的伤势一拖再拖。
虽然姜天泽被姜丞相关在相府里,暂时避免了对萧凌川通敌的污蔑,但萧凌川身为摄政王,长期滞留南朔,朝中早已怨声载道。
终于,御史台那帮老顽固坐不住了。
以顾御史为首的一群人,联名上了奏折,弹劾他玩忽职守,不配为大邺摄政王。
那日,暗卫带着加急的密信前来,姜姝宁躺在床上,清晰地听见外间萧凌川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知道了,备马,本王明日便回京。”
他推门进来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的疲惫和挣扎藏不住。
他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抽开。
不是因为接受了他,而是想让他安心地离开。
“姝宁,京中有些急事,我必须回去一趟。”他摩挲着她的手背,声音低沉,“我已经嘱咐了孙神医,他会留下来照顾你。等你的伤再好一些,我就派人来接你。”
她看着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叹息。
他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像羽毛拂过,带着滚烫的温度。
“等我回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走了。
他一走,这院子里的空气都仿佛清新了许多。
又过了几日,她身上的伤好了大半,终于能下床走动。
她推开房门,在后院里缓缓踱步,感受着久违的阳光。
就在她绕过一处假山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不寻常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