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韫珠举止娴静,很难让人心生恶感,又生了双带着钩子似的桃花眼。仿佛再冷硬的心肠,都要在那视线里软得一塌糊涂。
见状,裴淮凤眸微眯,神情不辨喜怒。
趁着裴淮一晃神的间隙,沈韫珠已将准备好的话说出口:
“臣女在家中时曾患有心疾,故而在进宫之前,家父特地为臣女备了这药匣,里面不过是一些——”
沈韫珠侧眸盯着姚秀女,丹唇轻启,字字清晰地道:
“苏合香丸。”
姚秀女被盯得有些发毛,但很快镇定了下来。姚秀女扯了扯唇角,状似好心地提醒道:
“苏妹妹,当着皇上的面,你可不要胡言乱语。”
沈韫珠的反应虽有些出人意料,但姚秀女并未自乱阵脚。只因姚秀女打心眼里觉得,沈韫珠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沈韫珠微微垂眸,目光恰好落在银丝线绣成的龙爪上,语气恭敬:
“臣女自然没有胡言乱语。那里头究竟是当门子还是苏合香丸,请御医来一验便知。”
裴淮靠在檀褐扶椅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扶手,视线停留在沈韫珠身上,仿佛看出了什么。
裴淮的眼神中划过一抹探究的兴味,连带着周身的压迫感都散了些。
“姜德兴,去传齐御医过来。”裴淮淡声吩咐。
首领太监姜德兴立刻应“是”,端着柄玉犀拂尘下去传令。
“姚秀女方才所言,可谓是信誓旦旦。等下该不会要改口称,今日之事只是误会一场罢。”
方岚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落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听罢方岚的话,裴淮睨了姚秀女一眼,明白过来她便是淑妃的族妹。
姚秀女心底正心虚起疑,被方岚呛了一句后,倒也没像方才那样跳出来反驳。
此刻御医都在迎春殿守着容嫔,小太监得了令便赶忙跑去传话。
借着这个空当儿,裴淮自是同表妹方岚叙了几句话,方岚都一一应了。只是二人态度熟稔却不热络,显然是君无情妾也无意。
沈韫珠看在眼里,心道太后扯的这根红线貌似不太灵啊。
此刻最心焦的莫过于姚秀女,而沈韫珠竟然还在出神琢磨着方岚。如此稳操胜券的模样,登时快把姚秀女的鼻子都气歪了。
不多时,年近五十的齐御医提着药箱,躬身进来请安。
裴淮淡声叫起,抬手示意宫女将木匣端过去。
齐御医身为御医院院使,不仅医术精湛,更重要的是深得圣上信任。
今日之事孰是孰非终于要盖棺定论,众人皆不由好奇地盯着齐御医。
只见齐御医从匣中取出棕色药丸,托在掌心观察一番后,又捻碎小半颗放在鼻下轻嗅。
须臾,齐御医拱手道:
“启禀陛下,据微臣初步判断,匣中之物应为苏合香丸,此物有辟秽开窍、镇心安神之效。”
听得御医验过匣中确为苏合香丸,而非当门子。姚秀女脸上的神情陡然凝固,气势顿时矮了一截,但仍旧强撑着质问:
“臣女与苏秀女同住一月,竟不知苏秀女何时还患有心疾了?”
沈韫珠吃准了姚秀女不会轻易死心,攥着锦帕轻咳了两声,柔弱地开口:
“臣女不过是些许旧疾,平日里并不妨事。可巧近些日子偶感不适,正愁该如何调理……”
“不知可否趁这个机会,请齐御医替臣女瞧瞧?”
沈韫珠略微抬眸,望向坐在主位上的裴淮。
见裴淮颔首,齐御医当即从药箱中取出一方丝帕,搭在沈韫珠右手腕间。
触及沈韫珠的脉象后,齐御医不禁面露迟凝。
齐御医琢磨片刻,心下仍觉有些怪异,便低声告罪,又请沈韫珠换了左手来诊。
过了好一会儿,齐御医皱着眉问道:
“贵人近来是否常觉心慌不安、形寒肢冷,夜里偶有咳症?”
“正是如此。”沈韫珠轻声应道。
齐御医将脉枕收回药箱,斟酌着回禀:
“贵人许是近日劳累多思,这才引发了旧疾。眼下虽暂无大碍,但仍需每日服用苏合香丸,多加休养才是。”
此话一出,沈韫珠的嫌疑几乎已然洗净,而姚秀女方才的指证就显得格外可疑。
听罢齐御医的话,沈韫珠扶着桌角站起身。
旁人都以为,沈韫珠会在此刻反击姚秀女。却不料沈韫珠面露讶然,仿佛如梦初醒般说道:
“臣女忽然记起,那匣子里还有大夫为臣女开的方子,上面的确有一味药材是当门子。”
“想来便是如此,才令姚姐姐误会了。”
经过此番突如其来的变故,姚秀女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沈韫珠。
只见沈韫珠的眸子里,赫然盛着猫抓耗子般的戏弄之色。
齐御医取出药方看了几眼,便朝裴淮点了点头,确认药方无误。
姚秀女看清了沈韫珠眼底的嘲讽,但如今形势压人,只得硬着头皮跪下请罪。
“是……是臣女莽撞了,没弄清缘由便冤枉了苏秀女,还望陛下恕罪。”
裴淮却没急着开口,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沈韫珠。
“臣女相信,姚姐姐应是无心的。”沈韫珠福了福身,竟是主动替姚秀女开脱。
今日之事显然不单是一个秀女所为,背后或许是淑妃,又或许是姚家。而裴淮眼下,显然没有动他们的心思。
此时大度让步,既是不与强敌做无谓的纠缠,也是不给裴淮添乱。
若说裴淮方才还只是怀疑,如今便已然有八九分确认。眼前这女子并非菩萨心肠,而是远胜常人的聪慧。
虽说美貌之人在宫中比比皆是,但能有如此玲珑心思的绝色美人,倒也算是难得一见。
裴淮收回目光,他虽暂时不动姚氏,却也不妨拿宫正司开刀。
“宫正司办事不力,典级以上女官俱罚俸一年。刘司正才不堪任,着贬为女史,即日起调离宫正司,以儆效尤。”
言罢,裴淮拂衣起身,在一片恭送声中起驾回宫,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瞧姚秀女一眼。
-
卯时三刻,御书房。
裴淮一袭帝王衮袍长身玉立,面前摊开的折子上,赫然写着为六名新妃拟定的位份。
姜德兴陪侍在旁边,瞧着裴淮提笔圈出了秀女姚氏下方的“美人”二字,再落笔时便改为了“宝林”,竟是连降两个品级。
原来拟定的是姚秀女为美人,苏秀女为才人。
姚秀女的位份本要比苏秀女高上一级,如此反倒变为低了一级,个中变化着实有些微妙。
裴淮面无波澜地合起折子,道:
“今儿个早朝过后,拿去宣了罢。”
“是。”
姜德兴躬身接过,心道皇上今儿个改动姚秀女的位份,倒是难得驳了淑妃娘娘的面子。
不过也怨不得皇上心里有偏向,回想起方才在殿上时的惊鸿一瞥,姜德兴仍不由得暗自咂舌。
这苏才人瞧着,确乎会是个有造化的。
第3章 望君垂怜
因着整宿不曾安眠,沈韫珠此刻可没心思去奚落姚秀女。待圣驾离开了储秀宫,沈韫珠便与方岚结伴回房。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姐姐。”沈韫珠走在方岚身侧,婉声道谢。
夜里收到字条后,沈韫珠想着幕后之人既已设好了局,未能引来裴淮岂不可惜。
沈韫珠索性将计就计,从方岚那里借来苏合香丸,来了一招偷天换日。
“妹妹放心,我自是信你的。”方岚听出了沈韫珠的未尽之语,淡笑着回应。
方岚既将苏合香丸给了沈韫珠,便已选择要和沈韫珠站在一边。
“幸好你及时察觉,否则还真要着了她们的道。”回想起方才的对峙,方岚仍觉心惊。
“今日的确凶险。”沈韫珠轻声应着,眼底却掠过一抹狠色。
方岚安慰地拍了拍沈韫珠的手背,说:
“今儿个你也累了,快些回房歇着罢,过会儿便该有御前的人来宣旨了。”
“好。”沈韫珠与方岚相视一笑,欠了欠身,“姐姐慢走。”
见方岚带着侍女离去,沈韫珠终于不必再强撑着笑意,嘱咐画柳时面色难免憔悴了许多。
“尽快往苏家递个信儿去,叫他们千万记着苏家小姐患有‘心疾’,日后别漏了破绽。”
沈韫珠一口气交代完,便忍不住偏过头轻咳了两声。沈韫珠垂眼看去,只见素白的帕子中央,赫然沾染了几点血沫。
沈韫珠忙将帕子攥在手心里,余光瞥向身后的画柳。不看不打紧,一看倒是骇了一跳。
“好端端的,怎么哭成了个花猫?”
沈韫珠颇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将掉眼泪的画柳拉进屋子,反手掩上了房门。
“小姐,您何苦要来大周当细作呢?我们明明在南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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