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裴淮回眸望了眼人头攒动的青穗街,似是仍不放心留沈韫珠一人在此, 便轻声问道:
“要不我带你一同去聂府?”
“您同聂将军商议正事,妾身跟去做什么?”
沈韫珠忙浅笑着推拒,扮出小女儿的娇态,牵着裴淮的衣袖咕哝道:
“再者说,妾身答应给昭宁带的小玩意儿还没挑好呢,妾身还想再逛一会儿。”
裴淮摇头失笑,只当沈韫珠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还想在外面多待一阵。
“也罢。那我把侍卫都留给你,你万事当心,顶多再逛半个时辰便回罢。”
裴淮抚着沈韫珠面颊,柔声叮嘱。
沈韫珠喜笑颜开,乖巧地福身应道:
“是。”
裴淮陪沈韫珠在原地略等了一会儿,待寻回了青婵和画柳,又交代过侍卫随从,这才同沈韫珠相别离去。
沈韫珠神安气定地往回走,路过方才卖糖人的摊位前,沈韫珠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揉了揉额角,状似疲惫地说道:
“青婵,走了这一会子,我也有些乏了。咱们寻个茶楼歇歇脚罢。”
青婵察言观色,立马意识到沈韫珠是有事要办,当即点头应道:
“是,夫人。”
青婵退步回去向侍卫交代了一番,侍卫们不敢怠慢,立刻在附近寻了一家清幽雅致的茶楼。沈韫珠特意挑了个临窗的雅间,倚在窗边将楼下街景尽收眼底。
沈韫珠随手一指街对面卖花灯的小摊贩,仿佛漫不经意般吩咐侍卫道:
“方才我瞧见有盏金银鱼灯笼很是别致,你去知会那老板一声,将方才那些花灯送上来,我再仔细挑挑。”
侍卫瞧清沈韫珠所指,不疑有他,立马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乔装打扮的李格便抱着几盏花灯走上楼来。
沈韫珠在隐蔽处朝青婵打了个暗语,青婵会意,招呼侍卫随从们退到门外守着,只留下画柳在雅座内伺候。
待众人离去,沈韫珠掩上窗子,回身轻唤了一声:
“李将军。”
李格立刻抱拳行礼,压低的声音中难掩激动:
“郡主。”
沈韫珠连忙上前,一把扶住李格,请他到对面落座,急切地问道:
“李将军,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此处?那我父王他……”
沈韫珠并未曾见到镇北王的尸首,如若伏罗城一役后,尚有沈家军的人生还,那父王会不会也还在人世?
沈韫珠知道希望渺茫,却仍心存侥幸,祈盼能从李格口中听到不一样的回答。
李格也算是看着沈韫珠长大的,此时见小姑娘眼中满含希冀,心中多有不忍,却也只能摇了摇头,如实道:
“王爷他的确不在了。”
沈韫珠呼吸一滞,原本燃起的希望顿时如风中残烛般湮灭。
李格沉默片刻,不禁问道:
“郡主为何会出现在燕都?”
李格想起方才在沈韫珠身旁的男子,仿佛是大周皇帝裴淮。再想起他二人亲密无间的举动和眼神,李格心中暗暗感觉不妙。
果然,只见沈韫珠苦涩轻笑,道出了自己改名换姓,潜入大周成为细作的事情。
李格听罢,心中悲愤交加,忍不住长叹一声。
“郡主,末将对不住您啊。”
李格双膝一弯,就要跪下。
沈韫珠眼疾手快地扶住李格,急声问道:
“将军何出此言?”
李格神情复杂地望着沈韫珠,欲言又止。
沈韫珠呼吸急促,隐隐预感到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呼之欲出,不禁催促道:
“将军,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李格手指颤抖着,紧握成拳,最终咬牙切齿地说道:
“王爷他并非战死沙场,而是死在南梁自己人的手中。”
沈韫珠猛地抬头,望向目眦欲裂的李格,短暂地失神了一瞬,眼前景象似乎都在剧烈震颤。
窗外嘈杂的叫卖声和欢笑声都随之停顿,沈韫珠只能听见耳边自己沉闷的心跳声。
好半晌,沈韫珠听见自己用微弱颤抖的声音问道:
“将军,你……你说什么?”
李格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了那个埋藏在他心底的秘密。
“伏罗城一战中,王爷率军抵御大周铁骑,却在两军交战之际,在城内遭人从背后偷袭。”
李格的双眼中席卷着滔天愤恨,却又似乎淹没在无尽的悲伤之中,竭力压低声音道:
“当日末将受王爷之命出城刺探敌情,因事耽搁,晚回了一日。那人只当末将已死,这才教末将侥幸逃过一劫。可王爷和其他兄弟,却没能逃过那奸人的毒手!”
“那人是谁?”
沈韫珠双唇紧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暗算王爷之人,正是二皇子萧廉。”李格咬牙道。
是萧廉?!
想起数月前刚在宫里同萧廉见过面,沈韫珠脑海中嗡嗡作响,刹那间遍体生寒。
沈韫珠难以置信地追问:
“他为何要杀害父王?”
两军对垒之际谋害主帅,萧廉当真蠢到要自掘坟墓吗?
李格眼中满是悲愤和痛楚,恨声道:
“王爷生前掌握了二皇子贪墨军饷的证据,二皇子为求自保,便向皇上进言,诬陷王爷早有反心,意图投靠大周。”
“谁知皇上竟也听信了谗言,于是授命二皇子带兵在战场上……”
李格沉痛地扶额,没有再说下去,但沈韫珠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父王,竟然是被自己拼死效忠的君主,因莫须有的罪名残忍杀害。
而那个眼皮子短浅的老皇帝,恐怕疑她父王通敌是假,忌惮她沈家功高震主才是真。
可叹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千里迢迢赶赴大周,为那对昏君佞臣出生入死!
殊不知真正的杀父仇人,曾与她近在咫尺,而她却毫不知情。
沈韫珠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悲凉之感涌上心头,踉跄着后退几步,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原来,是她一直恨错了人。
画柳在旁听罢,亦是替王爷和小姐感到不值,眼中顿时蓄满了泪水,却只能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画柳颤抖着手扶住沈韫珠,张了张口想宽慰沈韫珠,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韫珠只觉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似凝固了一般。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李格的话语反复回荡。
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未免失态,沈韫珠只得死死咬住下唇,身体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忽然,两道轻微的叩门声传来,将沈韫珠从巨大的悲痛中惊醒。
李格顿时戒备地看过去,沈韫珠见状忙哑声道:
“无妨,是我的侍女。”
这是青婵在提醒她,下去吃茶的侍卫们快回来了,请她有什么话尽快说完,以免惹人生疑。
知道时间紧迫,沈韫珠忙握起拳,指尖深深刺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忽然间,沈韫珠想起萧廉让她毒杀裴淮用的“蚀骨”,连忙看向画柳问道:
“画柳,那‘蚀骨’你可还带在身上?”
画柳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瓷药瓶,道:
“主子,在这儿呢。”
沈韫珠示意画柳将“蚀骨”交与李格,沉声道:
“李将军,此物剧毒无比,我一时半会儿还用不上。放在宫中也多有不便,思来想去还是赠与将军。望将军妥善保管,日后必有大用。”
李格神色一凛,郑重地接过药瓶,将其贴身收好,拱手道:
“郡主放心,末将定不负所托。”
-
裴淮踏着月色回到行宫,本想着放轻脚步,不惊扰殿中人安睡。
却不料刚走到门外,便见一室暖光映入眼帘,驱散了冬夜寒凉。
裴淮轻轻推门进来,只见沈韫珠一袭素色寝衣,垂眼窝在榻上,怀中正抱着那只叫金团儿的狸奴。
听到动静,沈韫珠蓦然抬头,一双清澈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其中清晰地倒映着裴淮的身影。
而那只胖乎柔软的小狸奴,也似有所感地看过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裴淮,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沈韫珠怀中蹭了蹭,更显几分温驯可爱。
裴淮见状,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紧皱的眉头也随之松开。仿佛可以想见,日后等他和珠珠有了子嗣,定然也是这般温馨和乐的场面。
“怎地还没歇下?”
裴淮掩门走近,柔声问道。
“皇上久久未归,教妾身如何安枕?”
沈韫珠将金团儿从怀中放走,起身替裴淮更衣。
裴淮垂眸吻了下沈韫珠,揽着女子的腰说了些体己话儿。
沈韫珠见裴淮眉眼间难掩躁郁,顺势打探道:
“不知聂将军禀了何事,竟惹得皇上如此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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