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她用最残酷的方式来告诉他,她终于赢了。
  他慌急的将中衣脱下来,跪下去,裹在已经冰到僵硬的人身上。
  上次来他就想这么做了,但当时被她气到生生忍住了。
  而这次他毫不犹豫的做了,人却再也没了回应。
  若是上次他把衣服给了,哪怕她将衣服当场给撕了,丢了,然后辱骂他几句,早知如此,他也绝不会怪她,为何上次,他偏偏就怕了呢?。
  对,无所不能的尉迟长云也会怕,他畏惧闻玳玳一张没有实话,淬了毒的嘴,但凡开口,字字句句要么让他沦陷,要么让他心如刀割。
  他无助的将人搂入怀中,好久没有认认真真的端详过她了。
  抬起手指,把已经失去光泽的发丝温柔拨弄到她耳后,轻轻擦干净她惨兮兮的脸,跟倔强,就是不服输的唇。
  接二连三的探其鼻息,脉搏。
  沉寂许久。
  额头相抵。
  对着早已远去的人,生怕惊到的轻唸,逐渐到哽咽:.呆呆,你怎瘦了这么多。
  极致的痛苦蔓延,哪怕她一遍又一遍地将他拖入深渊,哪怕让他负载一次又一次无尽的困厄,哪怕在翠微山她亲口放眼叛了他,他都没有如此痛过。
  他从未真正有过一刻想要她的命。
  一切不过是吓唬吓唬罢了。
  她从头到尾,怎么就不懂他呢?
  他恨不得给她捧天上的月亮,拿遥不可及的星海。
  为何偏偏,她就非要认为他是极恶不赦之徒。
  为何她宁肯信苍旻那样的叛贼,信石九笙那样左右摇摆之人,信苍羽那样自私自负之人,连紫殇帝都敢去谈条件,为何就是不信他,不能信他呢?
  不!能!信!他!呢?
  他的喉咙开始发干,全身跟着颤抖,扬起头,长睫微颤。
  止不住连串的泪,落在闻玳玳的唇间,逐渐决堤,哭的像是乞求般,希望她醒来,重新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什么都不会计较,再也不会生气,再也不会惩罚她。
  刻骨的悔恨和无尽的遗憾,低沉隐忍的呜咽,飘荡在整个死牢中,刺痛了去而复返,守在死牢门外关听肆与山山,而台阶之下,除了也彻夜未眠的石九笙,天火卫,有循序渐进得知消息,参加完大婚没来得及走的十方世界的国主,还有准备早朝的百官。
  天蒙蒙亮了,最亮的那颗星,也灭了下去。
  山山:骁儒太子,里面怎么没动静了,要不进去看看。
  关听肆扫视台阶下的一众人,说实在的,这次涉及闻玳玳,听到尉迟长云失控的情绪,他都过于沉重,有些拿不准这次能不能应对尉迟长云。
  但尉迟长云毕竟是一国之主,十方世界的国君,百官都看着等着呢,总不能一直任他在里面难过,心一狠:你随老子一块儿进去。
  熹微的阳光,透过狭隘的窗户,照在尉迟长云泪水斑驳的脸上,
  目光涣散中平添一份脆弱,像是等待什么人来救赎。
  随时都要都活不下去的模样,纵山山平日再大胆,今时不同往日,更不知如何相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默默退到一边,开始担心起那个闻玳玳死,尉迟长云也必死的预言。
  关听肆蹲下来,先是给闻玳玳重新盖了盖拢在身上的衣服,然后拾起她用来自戕的匕首,锋利到吹发可断也不为过。
  担心尉迟长云在看见匕首糟心,起身在狱中到处找刀鞘,末了在草床上找到,先给自作主张收了起来。
  拿刀鞘时,关听肆无意间摸到枯草下有凹凸不平的痕迹,他拨开,发现薄薄的稻草石板下,藏着一首刀刻的诗。
  似乎是发现关听肆在床边停留待久,山山也走过去,念了出来。
  龙沙洞门开,
  藏有凤凰台。
  云深松阴合,
  中流一水来。
  什么意思?
  长云,你看看这首诗是不是小兔崽子的笔迹。
  所有信念全数崩塌的人,动了动,听到闻玳玳可能留下了什么,将怀中一个一时辰比一个时辰僵冷的人,妥帖放好,无力颓丧的蹒跚起身。
  他摸了上去。
  虽是刀刻,确确实实出自于闻玳玳之手。
  儿时,经常一个看不住,她就喜欢在家中到处乱刻乱画,因此也被他惩了数不清多少次。
  关听肆从尉迟长云再次被刺痛的神情中,知道没猜错:能知道写的是何意吗?是贺你登基,还是祝你娶妻呀?
  不知这首诗到底哪里又重新触动到了尉迟长云,彼时与生俱来的自信与骄傲荡然无存,滴滴泪珠,旁若无人落在诗句上。
  是藏头诗。低沉又沙哑。
  尉迟长云去摸那一个龙字。
  关听肆也不是没学问,但就是没看懂:老子看了,开头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龙藏云中,什么意思。
  你葬心中。
  好像在哪里听过,还是在哪里见过,山山顺嘴就给接了下去。
  皆是一愣。
  关听肆闻山山:你随便胡扯的?
  山山摇摇头:怎敢,属下有印象,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龙藏云中。
  你葬心中。
  关听肆将藏头诗延伸出来的话,反复琢磨推敲,得出结论,但接着又觉得不可能,毕竟他得出的答案,在翠微山被小兔崽子亲口否决过,而正是利用这个结论,给尉迟长云带了绿。
  不过,以小兔崽子不达目的不罢休,居然轻易自戕的性子,他的结论,貌似又合理起来。
  长云,小兔崽子是在跟你,表明真正的心意?还是因为那日老子在翠微山下说的预言?用自己的死,去拖尉迟长云一起死。
  第137章
  冰棺存尸,一封就是五年。
  而守棺人,便是一夜之间从皇后高位跌落,被尉迟长云连口舌都不屑于多费,直接轰去冰泉宫的石九笙。
  在朝野上下引起巨大震动的事件中,关于护国忠臣之后石九笙所犯之罪,百官们纷纷上书,呼声四起,请求尉迟长云给个解释。最终的结果就是将带头的几个官员分别杀一儆百,重罪下狱后,才算压下此事,再无人敢提。而这一举措,成了尉迟长云登基以来宫城中的忌讳之禁,也成为匪夷所思的谜团。
  长云,要不是石九笙能保尸体不腐的手艺,以你速战速决的脾气,是不是早就将她大卸八块了。关听肆优哉游哉的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老子看呀,你不如找几个人过去偷偷学艺,待有所成,给她个痛快,也省得你日日去看小兔崽子的时候,看见她堵心。
  临渊复国后,关听肆与紫殇余孽三皇子纠缠不休,把寐国国主、皇后气的几次过来拎独苗苗关听肆耳朵,称夫妻二人年事已高,指不定哪天西去,要让儿子回去学着处理政务。
  关听肆身为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软硬不吃,小小年纪就出来横行天下的老江湖,又追随尉迟长云经历了那么多大起大落,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送二老一句:不如你们再生一个,老子反正没后代。话都来得及摔地上,寐国国主一个急火攻心,被苏青、石九笙合力,好不容易救了过来,否则差点就在临渊原地出殡。
  被逼无奈,尉迟长云、苍羽轮番游说,关听肆才勉强答应,寐国待半年,临渊待半年。
  石九笙之所以被暂免死罪,自然与当日救寐国国主有功,寐国国主夫妻出于感恩,替她与尉迟长云说了几句好话。
  看在寐国曾经哪怕现在,都无条件支持护其临渊复国的面子上,尉迟长云便将石九笙物尽其用,打发护棺赎罪了。
  坐在桌案前,埋头批阅奏章的人,已到而立之年,松风水月,魅惑潋滟,难辨雌雄的一张脸,姿容更加如玉,威仪更加秀逸。
  相较五年前不同的,眉眼间藏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带着看透世间一切的沧桑,乏味空洞,关听肆就怕自己一个看不住,尉迟长云真能如预言般随闻玳玳去了。
  时间能淡化一切。
  还好,尉迟长云看起来,并没有关听肆意料中的一蹶不振。
  五年前那不眠之夜,尉迟长云在死牢中抱着闻玳玳尸首枯坐到天明后,便开始有条不紊、疏密有致的安排闻玳玳的身后事,然后从容有常的去上了早朝,一门心思,以日继夜的投进了临渊复国之初所需中。
  他大刀阔斧,先威后恩,互相制约。果断提拔新人,各司并驱争先;偃武休兵,卸甲归田,令其安身乐业;南方世界物产丰富,打通其中九方世界的通商要道,一时间空虚已久的国库充盈起来。
  至于其中一方世界至今无法互通,便是已经上下乱做一团的赤水国。
  话说回来,这些需要历代皇帝用一生去做的事情,尉迟长云不眠不休让所有的一切步入正轨,仅花了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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