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姿态亲密,语气调侃,乍一看,一派父慈子孝的景象。
  盛宏态度软下来:“吃饭没,叫厨房给你做碗面?”
  盛毓稍稍站直,指尖点着皮面沙发,平声道:“不急,先聊聊我妈的事。”
  盛宏眉毛骤然提起,脸色铁青,压低声音斥道:“今天这么多人,你发什么疯?”
  盛毓古井无波地扫了一眼窗外的泳池,笑道:“你不想跟我单独聊,那我就在这说?”
  众人终于意识到父子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都有些坐立不安。
  程蕊脸上得体的笑容僵住,盛毓虽然是在和盛宏说话,但也间接打了她的脸。
  她没受过这种气,茶杯往桌子上一掷,拂袖而去。
  宾客见状也纷纷起身,找借口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视线仍不时地朝这边瞥。
  会客厅后的西式岛台,几个佣人低着眉眼切水果泡茶,手中的活收拾完,悄无声息溜去了厨房。
  盛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僵持不下,冷哼一声起身,“跟我来书房。”
  盛毓懒怠地环顾四周,唇边勾着个笑,浓墨般的瞳孔却没半点情绪,“大家继续,别因为我家这点破事扰了兴致。”
  周围人踟蹰嗫嚅,半天才有人搭一句:“盛少爷说笑。”
  盛毓收回视线,从会客厅离开时,指尖搭了岛台。
  周弋阳和金铭站的角度正好看清他的动作,佣人离开前遗忘了一把小型水果刀,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在台面留下一点水痕,在灯下反着光。
  脑中嗡地一声,周弋阳猛拽了一下金铭的袖子,“你去书房外等着,我出去打个电话。”
  金铭忙不迭点头,找到盛毓的背影追了上去。
  周弋阳刚颤抖着手播出电话,就听到一声尖叫从书房传出。
  原本在书房打扫卫生的佣人被赶了出来,和杯碟一起摔在地板,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随后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响起。
  随后,门内外死一样的寂静。
  书房内,盛毓踩着碎了一地的白瓷碎片走到桌前,看着一脸凶狠扯领带的盛宏嗤笑:“不装了?”
  砸碎杯子带去一部分怒火,盛宏用力捏了一下眉骨,又恢复了往日道貌岸然的态度:“小毓,你妈走了快三年了,我再娶一个有什么问题?”
  盛毓在口袋里把玩着金属刀柄,没回盛宏的话:“八月十号,你定的日子?”
  盛宏拉动椅子的动作滞了滞,回避盛毓紧盯着他的目光:“程蕊定的,你妈的事她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盛毓双手按着的桌沿,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盘踞在他冷色的皮肤上,像蛇。
  “为了不影响股市,我妈去世的消息被你封锁,”盛毓低压着眉眼,嘶哑着喉咙一字一句说:“连我妈为什么自杀,也只有你知道。”
  “我怎么知道她会愚蠢到自杀?!”盛宏口唇绷紧,鼻腔重重出气,他厉色拍了一下桌子,“你跟你妈一样小家子气,多疑敏感,一点压力承受不住就要死要活。”
  他哂笑一声,目露鄙夷:“你克服不了身上低贱的基因,就只有被它杀死的份儿。”
  又来了,从小到大,盛毓总在盛宏口中听到类似的话。
  低贱、敏感、劣质、上不得台面。
  盛宏总是这么评价他们母子。
  母亲自杀的那一年,盛宏带过不少女人回家,母亲的歇斯底里,换来的是他频繁的不屑贬低。
  心脏困兽一般击打胸腔,呼吸急促到失序,盛毓眼前不断浮现母亲浑身被鲜血覆盖的画面。
  手放进夹克口袋,指尖陷入水果刀锋利的刀刃,粘稠的血液顺着刀刃迸出,他感觉不到疼,一直压抑在心底疯狂阴暗的想法占据大脑。
  盛毓居高临下看着盛宏,头顶灯光将他眼底的血丝照得清晰。
  握着刀的手从口袋内拿出来,鲜血顺着指尖滑到刀尖,坠在地板。
  滴答滴答。
  盛宏无端打了个冷颤,抓着座椅扶手后退,不可置信地问:“你!你想干什么?!”
  /
  出租车停在盛家别墅门外时,汤慈将一直攥在手中的大额钞票递给司机就飞快地下了车,甚至没来得及拿司机找给她的零钱。
  庭院内只零星站着几个人,正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目光频频朝室内瞟。
  汤慈掏出手机给周弋阳拨去了语音,周弋阳没接,但他很快从室内出来,招手喊她。
  周弋阳一改往日轻佻放松的神情,他眉心皱得很紧,表情严肃地带着她进门:“他们现在在书房,门锁了,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书房外的走廊只站着和盛家联系紧密的人,赵秘书焦急地在门前踱步,不时被门内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吓得直拍胸口。
  “赵秘书,你敲门了吗?”周弋阳微喘着问。
  赵秘书忧心忡忡点头:“让管家去拿钥匙了。”
  正说着,管家已经急忙从楼上下来,手中抓着一串钥匙。
  几人面面相觑,金铭小声问:“谁开门?”
  管家在众人脸上环顾一圈,看到汤慈时脸色顿了顿,而后把钥匙交到了赵秘书手中。
  赵秘书拿着钥匙,目光也移到汤慈脸上,沉吟两秒,说:“要不我们再等等。”
  书房内彻底陷入一片死寂,墙上的钟表秒针跳动,牵动众人的神经,谁都不知道这寂静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汤慈看出管家和赵秘书的防备,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来得多余,她轻声对周弋阳说:“要不我去外面等吧。”
  周弋阳摇了摇头,低头凑到汤慈耳边说:“盛毓带刀进去了。”
  汤慈眼眶瞬间睁大,同时厚重的房门内再次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公园打架那一幕浮现脑海,盛毓拿着刀刃雪亮的匕首,不管不顾用力朝光头的脑袋刺了下去。
  汤慈咬紧了下唇,喃喃着说:“不能再等了。”
  她夺过了赵秘书手中的钥匙,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钥匙插进了锁芯
  。
  咔哒一声,厚重的房门被打开。
  汤慈用力推开了房门,看到眼前的景象,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无法吞咽,呼吸困难。
  书桌后的窗户大开,偌大的书房被冷风灌满。盛毓左手掐着盛宏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按在窗沿,抓着水果刀的右手高举,指尖的鲜血倒流至腕骨。
  汤慈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铁锈的气味。
  盛宏两首攥紧他拿刀的手臂,喉结不住地滑动,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两个字:“逆子!”
  盛毓全然不理会,滴着鲜血的手攥成拳头,挣开盛宏的桎梏,刀尖冲着盛宏的脖子用力压下去。
  门外的几人都惊出一身冷汗,管家惊呼出声,吓得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灯光下倏尔闪过一道银光,一个银质的打火机飞进了书房,擦过盛毓锋利的下颌,直直砸向窗户。
  打火机撞击玻璃的力道很重,清脆尖利的响声在门内外炸开,烟花一样,让众人的思绪有了短暂的停顿。
  大块的玻璃随打火机一起悄声坠入窗外的草坪,少数残留的玻璃渣四溅,其中一块锋利的碎片刺向盛毓的颧骨。
  细小的疼痛,让他的动作凝滞一瞬,盛宏抓紧时机挣脱开他的掌心,烂肉一样顺着窗沿跌坐在地,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被冷汗浸湿。
  管家和赵秘书快速进入房内,将浑身狼狈的父子俩隔开。
  周弋阳缓缓吐出一口气,后知后觉松开紧攥的双手,金铭吓得脸色发白,跑上前抽出一叠纸巾按压盛毓手上的伤口。
  盛毓接过纸巾,只稍微擦了擦血,就将纸巾扔进垃圾桶,他用力揉了揉眉心,哑着嗓子对着木楞在门外,快要哭出来的汤慈说:“别害怕。”
  盛宏被管家扶着坐回椅子,听到他的话侧头看向门外的汤慈,脸色又沉了几分,对着管家斥责道:“谁放她进来的?!盛家安保都是吃干饭的?!”
  “我。”盛毓转头看着盛宏,抬手将水果刀扔在了书桌:“你该抓的人是我,现在报警还来得及。”
  盛家做到今天的位置,除了实力够硬,也靠能压制住一切舆论的公关部。
  家庭丑事曝光于盛家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盛毓就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如此猖狂。
  盛宏脸胀成猪肝色,低低怒骂了几句之后,才压抑不住地吼道:“你这个不孝子!给我滚出去——”
  盛毓嗤笑一声,转身出了书房。
  经过周弋阳时,他抬起眼睛:“你叫她来的?”
  看出盛毓脸色不虞,周弋阳低哑着嗓子说:“起码她真的能阻止你。”
  盛毓吐出一口浊气,压低声说:“下次别让她来这种地方。”
  周弋阳偏头看了一眼嘴唇发白的汤慈,于心不忍地点了点头。
  走廊尽头已经围站着许多宾客,探究的目光频频朝汤慈看了过来,都在猜测她的身份。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