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如梦似幻,凝成了雾,空濛极了。
  霎那间,世间仿佛全是美好与美色,她抬眸痴痴地凝视着这密密匝匝的双色海棠。
  她伸出手,海棠就落入她的掌心,大小还不如她的指甲。
  又起一阵微风,掌心的海棠飞扬,带走身前一大片花雨,视线无所遮挡,她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花雨中心的人。
  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光洁裸身,而是一团藕荷色的身影,他握着剑跳跃飞舞,袖袍随之波动翻飞。
  海棠在他剑上蹦跳,春风被他剑尖划破,他的舞动行云流水,流转着华光。
  何碑卿见她终于转过身,剑气一凝,双臂大开大合,将他宽大的藕荷色锦袍伸展,勾勾唇道:
  “本想穿着广袖纱衣给你舞一曲,现在只能将就了,芙姑娘。”
  原来他内里还有一件袍子,这件袍子不如方才那般飘逸如仙,穿上却比之更加风姿绰约,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风流,更甚者,风骚。
  姜水芙随之眼眸一凝,舞剑?
  他是说过要给她舞一曲,所以方才他不是要吓她?
  是她误会他了?
  何碑卿看她疑惑的模样也不为自己辩解,手中剑一闪,开始正式舞剑,“我从不食言,芙姑娘看好了。”
  他唤她芙姑娘,不再是硬邦邦的女娘。
  只是姜水芙并没有注意到他对她称呼的改变,因为海棠已经落完了,满地的花瓣。
  何碑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下一息,他身轻如燕,剑起风涌。
  只见剑身通体火红,偏剑光如雪,轻盈地划过海棠瓣,不费吹灰之力就重新扬起了坠地的海棠。
  海棠跟着他的动作而飞旋,一时间,因为他衣袍的颜色,他竟与海棠完美融合,不分彼此。
  这次的剑舞多了许多力量,他的剑破风而行,一招一式翻腾跳跃,凌厉锋锐。
  他的藕荷色衣袍随着他的一跳一跃泼澜起伏,壮阔又靓丽,柔美如画卷。
  她虽然身在狭小的府邸,却放佛置身于山川河流,草原异域,桃林花树之下。
  有一种自由自在,旷心怡情的美。
  她想,比起做官,他或许,更喜欢自由。
  直到一曲舞快要结束,她才缓缓移开眼,想起自己的目的,上前一步:“快把人给我!”
  何碑卿舞剑舞得痛快极了,眼神亮亮的,像月光。
  这一曲不免让他出了些汗,他鼻尖上挂着一滴细珠,随后轻轻甩了甩头,只给了她一个很是无辜的眼神:?
  “你”
  她气得踩了他好几脚,他的汗差点弄脏她了,但都他插科打
  诨躲过去了。
  席面上。
  不断有嘲笑的声音:
  “江家老头都来了,他们家的孙女呢?太子妃呢?”
  “不对,应该说是被弃的前太子妃哪去儿了!不会躲着不敢见着人吧!”
  “哈哈哈!”
  宴席上最不少的就是八卦,要是哪家出了天大的丑闻,局面就会是现在这样,能捂住一个人的嘴,但捂不住所有人的。
  能捂住一时却捂不住一世。
  更何况,在场的人都是苏扬叫得出名儿的官。
  江宗南的拐杖往地上一震,“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1我们江家人最看不起这种人!”
  这本是一个对联,上联该接八,却忘八,下联原为儒家八德,分别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省略了“耻”,因此这对联暗喻的是王八无耻。
  方才嘲笑姜水芙的男子肚子里一点墨水都没有,听到这话根本反应不过来是在骂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当江府是啥名门望族啊,早就败落了,以前是能借着太子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现在!一个弃妇罢了!白白送给路边的乞丐都不要!”
  江宗南被气得火冒三丈,江府好歹往上数十几代都是鼎盛之家,直到上几代才逐渐没落。
  即使是如今的江府,依旧能稳稳屹立于苏扬。
  更何况,说他也就罢了,还欺负到他孙女的头上了!
  他连骂了好几句无耻小儿,他只恨自己不能跟他一样无耻,要不然他非要让这混蛋尝尝他足金拐杖的威力!
  就在那男子占尽上风之时,一道倦懒又透着冰的嗓音在整座庭院炸开:“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2”
  随着来人一步步走近,露出真面孔,知府立即起身,眼珠子放了光,身子弯得十分佝偻:“何大人!您终于来了!”
  他的做派太谄媚,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给何碑卿提鞋。
  他又抬高头颅睨着席下的人,这些个势利眼,方才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的笑话,这下人来了,他当然要扬眉吐气:
  “何大人方才是太忙了吧,其实朝政要紧,不用特意过来的,下官……”
  何碑卿直接打断了他的炫耀:“不是你三请四请请我来的吗?不过你如今竟然连阿猫阿狗都弄了来,我的洗尘宴你是当真不放在心上啊,知府大人!”
  这一声知府大人一出,他的双膝就控制不住地软了,费了好大劲儿才稳住身子。
  何碑卿从来对他们这些下属都是和颜悦色的,哪有这种阴阳怪气的时候啊。
  看来,他是生气了。
  知府看着是个会看眼色的,看他的身后跟着姜水芙,神色又不没有不喜厌恶,当即知道了怎么处理他的怒火。
  知府连忙拍着大腿喊冤,凶狠地喊来了府丁:
  “来人,马上把这个闹事儿的宵小鼠辈给我赶出去,从今往后,再不许他踏入半步!”
  那男子听不出好赖话,竟以为说的人不是他,对着旁边的姜水芙他们一家子嗤道:“快滚吧!”
  何碑卿愣了会儿,有些惊讶于他的愚蠢,姜水芙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她慢慢扶着老头子坐下,悄悄夺去他手中的拐杖,然后装作甩开障碍不经意往男子背脊使劲儿一扔,黄金的拐杖多重啊,那男子当即摊到在地哭嚎。
  “杀人啦,救命啊!”
  喊着喊着他就佝偻着背起身往姜水芙方向冲去,看模样是要动手。
  何碑卿及时制止他:
  “不过手滑而已,阁下是何人?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3”
  男子听到这话立即不管姜水芙了,硬生生转了个弯,正对着他直接给他跪了下去。
  他以为他是被何碑卿看上了,要让他青云直上,于是激动地给何碑卿磕头拜谢:“多谢何大人的青睐,小官一定好好为您效力!”
  对着蠢人说话,真是费力,何碑卿冷不丁哼笑了一声,哭笑不得地拍手叫好:
  “好好好!本官还有一建议,阁下何不以溺自照面!4”
  男子又听不懂,依旧满脸希冀地望着何碑卿,何碑卿轻飘飘地定了他的结局:“你只有两个选择,同风起,或,溺自照!”
  他的话语轻快,眼神却不是这么回事儿,幽深又晦暗,像是一座即将崩塌的大山,精准地朝着男子缓缓压死下去。
  那边的姜水芙扶着祖父坐下后,祖母就连忙上前给他顺气,她帮着递茶递水,心里憋着一口气,她看向何碑卿,既然他要替她出气,那她肯定接受。
  她替男子做了决定:“那就两个都来几回吧!”
  先绑着他放上天,再撒泡尿照照脸,洗洗脸。
  如此两遭,循环往复。
  那男子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要说从何碑卿嘴里出来的话他分辨不出好坏,可是从这个贱蹄子嘴里说出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有些害怕,嘴巴想说什么辩解,却在府丁拿着棍棒来擒他时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不停哀嚎,泗泪横流地求饶。
  这一出使得底下人窃窃私语,讨论的不是江家,而是何碑卿,他对江家的态度,对姜水芙的态度。
  他们方才是一起来的,又帮江府出了气。
  他到底什么意思?
  要知道为官之人绝不可能做无用功,一件事做了必要有利可图。
  而姜水芙现下只想带着祖父祖母离开,今日是她自作主张带他们来的,本来这劳什子洗尘宴与他们一点干系也没有,是舅舅的事,只不过舅舅有差事离开苏扬了,她才想带他们来透透气锻炼锻炼身子。
  何碑卿捕捉到了她的心情,大手一挥,下人们就捧着一盘盘刚出炉的佳肴往姜水芙那里去,他从高台走了下来,一步步来到了江宗南的面前。
  他双手作揖,真诚地躬身致歉:
  “今日之事是何某的错,何某一力承担,这都是京中的特色菜,知道二老不食油腻,因此全进行了改良,还有上贡的荆桃,何某得了些许,今日才运到府上,等会就送到二老府上,还望二老消消气,除此之外,何某改日必定登门拜访,以表歉意。”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对江宗南高看一眼,苏扬最大的官儿都同江家交好,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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