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百姓纷纷感慨,却也只是感慨。
  姜水芙着重关照那瘟疫源头的孩子,他已经被单独隔离了,民愤的力量不可小觑,他俨然已经成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这一日,沈极昭放下了手中的事务,洗手做起了羹汤。
  所有下属都惊呆了,围他围得水泄不通,却又不敢进去打扰他,只在外头瞧,他见状就直接把他们叫了进来,教他们一同制作。
  下属受宠若惊,仔仔细细地学着他的步骤。
  日落西山,终于做好了。
  沈极昭走出官署,后头的侍卫端着一盆盆满满的新鲜出炉的芝麻糖葫芦,一部分侍卫挨家挨户地分发,一部分侍卫分发给医馆的病人。
  “太子殿下仁慈!太子殿下真是我们大邶的福气啊!”
  “这是殿下亲手做给我们吃的!往后的祖祖辈辈一定都要供奉殿下的香火!”
  “太子殿下英明!太子殿下大慈大悲!”
  一路上侍卫总能听见这种感激感恩之语,各个都对
  沈极昭跪地拜谢,民心依旧是一直倒向他的。
  到了医馆,百姓早就听闻了风声,个个都撑着无力残败的身子半坐着等候他的到来。
  就连那单独被隔离的孩子也拖着回光返照的身子躲在屏风后头盯着,眼神全是光彩和期盼。
  只是他不敢出去,不敢暴露出一点身影,哪怕是一根手指头。
  他就像阴沟里见不得光的鼠蚁一样,只能佝偻着破烂残腐的身子地颤颤巍巍,躲着藏着苟延残喘。
  一旦被人发现,他就会被立即诛之。
  可他不想死,他才十岁。
  沈极昭一进来就挥手让这些病人赶快躺下,手下们开始挨个地发糖葫芦。
  男子眼含热泪,哆嗦着手立即塞给怀中孩子吃:
  “狗儿,快吃,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糖葫芦!你别睡啊!爹求求你!”
  孩子脸色苍白,无力地闭着眼,眼睫越来越干枯,闻到糖葫芦的味道才拼命地转转眼珠子,半只脚从鬼门关退了回来,还魂一般,缓缓睁开了眼,努力去咬住糖葫芦:
  “嗯,狗儿会全部吃完的,狗儿做了个梦,梦里也有这么多的零嘴,爹娘不要伤心!”
  可是他没有任何力气,与其说咬,不如说堪堪含住,牙齿一下又一下地试图攻克那不算坚硬的果子,牙关开合一下颤一下,小手也随之按住那天旋地转还会颤动的糖葫芦。
  男子身强体壮,却不知不觉泪水滑落,身子颤抖,身边的女子直接拿起糖葫芦咬碎了喂给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吞下去。
  沈极昭认得他们,这是最初在镇天衙台闹事的那一家人。
  他停住脚步,俯下身,哄哄他:“吃些糖果子,这样,就不会做梦了。”
  狗儿见着眼前的男人长得像神仙一般,眼里迸发出了希望,点点头:
  “天神,你是来救我们的,对吗?”
  沈极昭无法回应他,眸子一闪,掌心一掐,起身离开。
  随后他直接走向了屏风后头赤脚躲藏的孩子,递给他一个糖葫芦。
  那眸子里噙着恐惧,双手下意识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不敢接,可他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逐渐压向他,罩着他,他浑身紧绷害怕的弦逐渐松了。
  他觉得,哥哥真的是天神,下凡来拯救众生的,他开心极了,一把接过甜腻的糖葫芦吃着。
  他吃得欢喜极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纯粹无邪,很是灿烂,好似他根本没有染上瘟疫,好似世间根本没有瘟疫,他还是那个父母疼爱,每日喜欢爬树掏鸟蛋的孩子。
  他吃着吃着,逐渐蹲了下去:“好甜!我好喜欢,做的梦,都是甜的”
  直到夜色正式升起,照在他身上的最后一丝夕阳消散无踪,他整个人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没有再动过一下。
  天神?沈极昭讨厌这两个字,他不是,他做不到
  他仰了仰头,语气淡极了,轻极了:“你的愿望只是吃糖葫芦吗?幸好,实现了。”
  多余的,他做不到。
  他做了糖葫芦,就是希望,他的百姓,能甜一点,再甜一点,有力量,坚持下去。
  。
  可是这种延缓性命的救治根本持续不了多久,只一旬,瘟疫大规模地爆发了。
  这次的死伤人数,不计其数。
  沈极昭看着这遍野的尸山,眼眸已经越发晦暗。
  与此同时,瘟疫加剧的后果就是人心浮动、惶恐畏惧、动乱频发。
  又一次,百姓跪在他的脚下,声声哀求,涕泗横流:
  “太子殿下,求求你救救我们吧!现下整个镇子的人已经死了一大半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人就要没有活路了啊!”
  “殿下!您最是良善为民,以民为天,瘟疫害人,我们可以死,可是幼儿无辜,他们还没有看看美好的世界,他们不能死啊!”
  “是啊!殿下,放我们出去吧!我们不想死啊!”
  又闹着要出城。
  沈极昭看着这一幕幕哀嚎遍野,双膝泣血的场景双拳紧握,他的百姓,他的子民,他又何尝不想救他们?
  只是,若放了他们出去,遭殃的是他其余千千万万的子民。
  没等他开口安抚稳住他们,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隐隐约约发出怒吼与咆哮,整个镇子被一片红晕笼罩,随后,赤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形成了蚩尤旗。
  百姓们磕头的声音瞬间静止了,他们一抬头,瞳孔霎那间就瞪大了数倍,眼里都是不可思议,恐惧害怕。
  这不是天公作雨,而是天有异象!
  百姓呆滞了一息,随后纷纷炸开了锅:
  “这是天降不祥!是神明在惩罚我们!”
  “自从大邶王朝建国以来,这种异象还是头一次!”
  “所以,这场瘟疫,是神明的怒火!”
  百姓们纷纷你一言我一语惶恐着,担心受怕着,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若只是瘟疫也就罢了,可若是被神明诅咒,那就完全没有活路了啊。
  他们又纷纷磕头求饶了起来,磕得额头都肿了,鲜血淋漓,嘴里一直念叨着“求神明饶恕”之类的话语。
  沈极昭眼看着他的子民们磕得头破血流,目光呆滞,只无知无觉地重复着磕头的动作,这架势,颇有磕到天荒地老的念头。
  若再这么下去,人就要磕没了。
  他眼神一凝,眉宇之间全是对这些愚昧百姓的批判,下一息,他就当机立断抽出了一旁侍卫的刀,往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鲜血立即就喷涌而出。
  他的血汩汩流淌,如同山泉间倾泻而下的一股细小却不断的溪流,滴滴答答,有力极了。
  他威严的声音一震,响彻大地:
  “孤是一国太子,自出生起就受九天庇佑,亦是真龙之下尊贵的幻化腾蛇,孤不日后将会带领你们亲自举行祭神大典,驱病除魔,去除瘟疫!为你们祈福!神明不会怪罪你们!”
  底下的人瞬间沸腾了,纷纷转了个向,对着沈极昭又跪又拜,嘴里大喊着:
  “太子殿下是救世主!殿下是唯一能将我们的夙愿上达天听的人!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沈极昭疲惫地垂下了胳膊,任由血液肆意滚洒,染红了安详的土地。
  他的子民愚昧,可他们如果不愚昧,又怎会对他奉为圭臬,顶礼膜拜?
  所以,他承了他们的爱戴,必然要全全接住他们的愚昧。
  况且,神明对无知百姓来说,是信仰是信念,是希望。
  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它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沈极昭大手一挥,命人盛了药碗上来分发给百姓。
  百姓疑惑地看着他,他掷地有声地道:
  “这是医署最新研制的解药,已经可以大大医治症状,不日,根除的解药就会彻底被研制出来!”
  没错,这些时日医者们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在一本破烂不堪被人废弃的古籍上,发现了解法儿。
  这方子试验过了,比起从前的要好上不少,暂时可救住性命。
  当下之急,是要先稳住人心,否则动
  乱随时可能爆发,到时候,就是内忧外患,再无宁日了。
  百姓一听这话欣喜兴奋极了,捧着手里的药碗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接着又对着沈极昭跪拜,虔诚极了。
  果不其然,这药当真有效,百姓们已经缓解了许多,身上迟迟不愈合的陈旧伤疤正在逐步愈合,也不再七窍流血了,反复烧热了。
  还有许多在鬼门关临门一脚的百姓都被拉了回来。
  大家都说这药有用,燃起了希望。
  随之而来的,镇子里也就消停了不少,不再有人去闹了。
  一切看似都正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姜水芙这一日在给上次那个濒死的孩子换药,她蹲了下来,轻声细语地哄着他:
  “你叫狗儿是吗?不疼的,换了药马上就能好起来了!你看,你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过几日我再来的时候你就能蹦蹦跳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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