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满座皆是醉眼迷离之态,或伏案酣睡, 或自斟自酌, 仿佛沉浸在一片与世隔绝的幻梦之中, 对近在咫尺的剑拔弩张浑然不觉。
  林行川见众人此态,心头一沉。
  莫越洲自然也察觉到周遭异常,不禁将怀中昏迷的柳潇潇搂得更紧,寒眸如冰, 锁定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男人正缓缓摇着折扇, 唇角噙着笑, 眼底却掠过一丝寒芒, 笑意不达眼底。
  “我本不想做到这一步。”他的目光好似能够穿透林行川斗笠上的轻纱,看清其眼底波澜,停顿一息,他漫不经心道,“若是你们不来,今日这群人或许能更尽兴些, 可惜……你们偏要自投罗网。”
  “什么意思?”
  莫越洲眉头紧蹙,紧盯他的神情,不敢有半分松懈。
  郑轻松自然不会回答他的话,看着神色紧张的少年, 忽然一笑,彬彬有礼道:“郑某多有冒犯,还请武当山莫要怪罪在下。”
  莫越洲还未来得及反应, 便见他手中折扇轻轻一摇,刹那间,堂中黑影骤现,无数黑衣人落下,将几人团团围住。
  “杀了。”
  二字落地,刀光已至。
  黑衣人们瞬间朝他们袭来,林行川心头一惊,腰间长剑“呛啷”出鞘,将洛子期匆匆按在桌下,剑锋横扫,堪堪格开迎面劈来的弯刀。
  莫越洲那边亦是兵刃交击之声骤起,火星四溅。
  堂中本有几位尚算清醒的宾客,见此阵仗顿时酒醒大半,心中警觉,睁开迷蒙的双眼,正欲起身查看,忽有悠扬琵琶声穿堂而来。
  那曲调柔媚婉转,入耳却如灌了铅,那些好不容易清醒之人闻声只觉头脑一沉,眼前发黑,顷刻间便如其他醉倒之人般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林行川咬牙挡下那些突袭,祈祷并非所有人中招,不至于令他们陷入孤立无援之地,听见琵琶声,脸色骤变。
  抬眼望去,檐下立着的正是玲珑!
  美人巧笑倩兮,素手拨弦,余音绕梁,令人不禁沉浸于其中。
  可林行川无暇欣赏,一旁的洛子期此刻眉头紧蹙,身子微颤,无需多想,显然已被乐声扰了心智。
  满座皆昏,唯林行川与莫越洲逃过一劫,尚能支撑。
  可身前黑衣人如潮水般涌来,不算多,对付他们却绰绰有余,更何况每个黑衣人皆是下了死手。
  刀光剑影中,二人渐感不支,尤其是身子本就不大好的林行川。
  “前辈,你带洛子期先走!”莫越洲在兵刃交错的间隙靠近,低声急道。
  他护着身后的柳潇潇,少年人的眼神里满是恳切,似不知此局难破。
  林行川眸光微动,一道微不可察的叹息隐在刀剑声中。
  他看着莫越洲既要应付黑衣人的刀锋,又要顾着昏迷的少女,不忍点破这“先走”不过是奢望。
  沉默片刻,他只沉声道:“再撑一会儿,我信子期。”
  洛子期未曾沾酒,想来之所以陷入昏迷,必是那迷香引动蝴蝶梦发作,他相信洛子期不会为蝴蝶梦幻境所困,他相信洛子期能醒过来。
  莫越洲深深看他一眼,挡下一刀,咬了咬牙,低声应了句“好”。
  一片混乱之中,郑轻松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林行川无意间抬眼,却见二楼栏杆后,岑河正用阴鸷的目光盯着他。
  大堂已是如此,楼上那些前辈想来也毫无防备。
  他们这般大费周章,究竟意欲何为?
  林行川想不出来,也无心再想。
  他们孤立无援,林行川无法保证这身病骨能撑到洛子期醒来的时候,即使二人配合还算默契,也无法带着两个昏迷的人全身而退。
  这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鸿门宴,不仅只是针对他们的鸿门宴。
  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影齐齐落下,林行川咬着牙,斗笠早已不知在混乱中落于何处,露出苍白至极的脸,同时手中杯倾剑横扫而去,与莫越洲一同堪堪回击,只觉手臂沉重如铅,手腕颤抖不已。
  不止是手腕在颤抖。
  杯倾剑剑尖抵着地面,倒映出那双冰冷的眼眸,林行川深吸一口气,靠着剑身勉强稳住身形,指尖颤抖得厉害,连向来清明的头脑,此刻也昏沉起来。
  挥剑已成身体本能,不知厮杀了多久,他几欲抬不起剑,脑中更是混沌无比。
  刹那间,一道锋利的刀刃直直向他劈来,却被同样略显力竭的莫越洲扑过来挡下。
  少年肩头顿时绽开一道血花,染红一身白衣,额角流下几滴冷汗,神色却未变,反而急声问道:“前辈,你还撑得住吗?”
  林行川垂眸,盯着自己剧烈颤抖的指尖,一时竟答不上来。
  他想撑住,他不想再拖谁的后腿。
  可身体里的力气正一点点流逝,浑身骨头像是要散架般疼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他好像真的快撑不住了。
  一阵汹涌的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恍惚间,令他忍不住梦回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笛音陡然响彻酒楼!
  急促,清亮,如破晓的晨光,穿透满堂血腥,落在每个人身上,好似要将昏沉中的众人从睡梦中惊醒。
  脑子终于迟钝反应过来时,林行川不由得心中一惊。
  这曲调,是曾经听过的。
  在药王谷,在苏长春出现时。
  那是松风调!
  犹如一道闪电破开漆黑天幕,林行川顿时灵台清明,猛地抬眸望向紧闭的酒楼大门。
  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可他却仿佛瞧见了无数蛊虫正从门缝里涌入,悄无声息地侵蚀着这方天地。
  有的正攀爬在每一位昏迷宾客的衣襟上,有的已经攀附上黑衣人的衣角,悄然钻入其中,还有的正在笛声的号召下,朝着二楼的岑河与郑轻松而去,与二位作壁上观的罪魁祸首相斗。
  毫不起眼的蛊虫轻轻啃咬着。
  笛声中,昏死的宾客渐渐有了动静,哼哼唧唧地醒转;黑衣人动作骤然迟缓,脸上浮现出麻痹之色,莫越洲压力顿减,终于得以喘息与反击。
  林行川见状,强撑的那口气瞬间散了,随即无力跌倒在地,一片混乱之中,他的目光却落向二楼。
  他只听过苏长春吹奏松风调号令万蛊,可苏长春不是死了么?如今吹着松风调的,会是谁?
  脑中闪过无数人影,他瞬间想起了一个看似不可能,却又极其合理的人。
  “停下!”
  二楼传来岑河的怒喝。
  面前的黑衣人本就迟缓下来的动作,闻声皆是一顿。
  林行川抬眼望去,只见栏杆上,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用匕首抵着岑河的脖颈,面朝大堂众人,而动作彪悍的姑娘正将五花大绑的郑轻松按在一旁,挤得他面部扭曲。
  那扰人心智的琵琶声早已停了,玲珑被蛊虫缠得动弹不得,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而那上好的琵琶也被黑漆漆的虫子们逐渐咬了个稀巴烂。
  “你们都给本姑娘滚开,不然你们主子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来者正是阿箬!
  笛声已经停下,昏迷的众人将醒未醒。
  阿箬叉着腰,对着楼下残存的黑衣人喊话,同时也是说与被制服的二人听的,声音清脆却带着威慑。
  许是二人眼见着林行川等人终于陷入绝境,逃无可逃,一时得意忘形,以至于未能察觉蛊虫上身,此刻早已身中蛊毒,才被两个少年轻而易举拿下。
  但败了就是败了,阿箬毫不留情地拍打两下郑轻松那张扭曲的脸,冷哼一声。
  “让你这群走狗退下,不然本姑娘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郑轻松脸色阴沉,狠狠咬了咬牙,磨得咯吱响,却屈服道:“都退下!”
  黑衣人们本就浑身麻痹,行动迟缓,早已不是莫越洲的对手,此刻闻言面面相觑,立刻听令撤退,狼狈离开酒楼。
  郑轻松冷冷盯着面前将他五花大绑的姑娘,只需稍作猜测,便能知晓阿箬的身份。
  “苗疆新蛊王。”他又惊又怒,语气森然,“竟是个黄毛丫头。”
  阿箬一听见这话,便不高兴了。
  “你瞧不起谁?”她踹了他一脚,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手下败将也配说这话?”
  “你!”
  郑轻松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挣脱不得。
  岑河更是动也不敢动,不光浑身麻痹感越发深重,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冰凉的刀刃。
  莫越洲将洛子期和柳潇潇安置在安全处,转身扶起脸色苍白的林行川,让他好生休息,而自己不过粗略包扎一番伤口,便执剑抬眸看向来人。
  阿箬和那少年押着郑轻松、岑河下楼,又把昏迷的玲珑拖过来,众人围着这三个俘虏,一时沉默。
  半晌,林行川终于恢复些许力气,尽量稳住声音,冷声问道:“你们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
  郑轻松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闭眼不语,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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