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触感……五根轻飘飘的指头,微微蠕动,分明就是一张巴掌皮!
  昆仑奴方才拔刀削掌的一幕立时浮现眼前。他早就御风扇到远处了,怎么还是被缠上了?
  楼飞光肝胆俱裂,却还不忘向百里舒灵扭过头去,唤她快跑。
  话未出口,他的神情便凝固了。
  有东西在偷喝他的合卺酒。
  面前的巨掌里,突然露出一张青白的纸糊书生脸,双颊深陷,长长地伸着脖子,啜饮着他的杯中酒。
  是崔生!
  昆仑奴费尽心思,就是要让主人崔生喝上这一杯酒。
  百里舒灵捧着酒瓢,显然受障眼法所惑,仿佛全不知自己正在与鬼交杯。
  楼飞光吼道:“别喝,那不是我!”
  一旦与崔生喝了酒,沦为红绡,更是死路一条,面前的少女将被化作滴血的皮影,永挂在百臂鬼掌心,和纸书生缠绵起舞……
  他顾不得拍桌,抬手便去夺酒瓢,缩影术立散,那巨掌再不受阻碍,迎面冲来,他在一刹那间坠入了黑暗中——
  说时迟,那时快,照面的巨掌竟被一道刀光斩断,横飞了出去。
  楼飞光的目光霎时间亮了起来,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谢城主来了!
  平时只要撑过第一巡酒,城主夫妇便会驾临,百臂鬼死性不改地去挑娘子的喜帕,立时百臂皆断,再要行礼轻而易举。这一回虽凶险,却到底把城主盼来了——
  巨掌坠地,一道精悍身影与他擦肩而过,面上散落的金粉,和瞳中炽亮的金光,让他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这哪是谢城主,分明是那个带着娘子进楼的倒霉鬼!
  他把百臂鬼的胳膊砍了?
  楼飞光头皮发麻,吼道:“快跑啊,你以为为什么没人动手砍胳膊?”
  那修士头也不回道:“已经知道了。”
  他身后,数条断臂,以及从断臂中新长出的数十只细长鬼手,如蛇群般蜂拥而过,迎风怒长,遮天蔽日,仿佛楼中又平白多了一具百臂鬼的分身。
  楼飞光喃喃道:“道友,好福气啊。”
  “他摸别人的娘子,”修士毫不客气道,“不该斩?”
  “你斩了他,他岂不是腾出更多的手来摸你的娘子?”
  第24章 秽影绕身
  单烽这头,忽而听着这么句话,脚步竟生生停了一拍。昆仑奴硕大无比的拳头已冲到他面前,腕上金环闪动。
  砰!
  他整个人都化作一道流光,撞在了横梁上。
  昆仑奴不急着捏死他,只怕还是报复心作祟,为报那一踹之仇呢。
  果不其然,他还挂着呢,一大丛胳膊已扑过来,拱卫着中央一条肌肉虬结的主臂。昆仑奴莹绿的眼珠则隐在这一大盘扭动的肉莲花后,朝谢泓衣的方向频频张望。
  眼神之风骚,让人毒火直冒,恨不能抠了出来。
  谢泓衣往单烽身后一闪,只作壁上观。
  单烽却抓了支筷子掷过去,一下钉穿了昆仑奴的眼皮,喝道:“往哪儿看?”
  昆仑奴大怒,主臂抓住他,数条手臂群起响应,一接一抛,狂甩出几十条残影——砰砰砰砰砰砰砰!
  这节骨眼上还敢和昆仑奴争风吃醋?
  宾客都惊呆了,竟也忘了拍案,只盯着他,脑袋跟着前后左右转动。
  很快,有修士恍然大悟,叫道:“趁现在,快喝酒!”
  单烽以一己之力,吸引了昆仑奴全部仇恨的同时,那几个少年修士惊魂甫定,彼此顾盼。
  百里漱道:“小灵,你有没有同那鬼东西喝酒?”
  “没事没事,”百里舒灵摆手道,“我吐出来了,还漱了口呢。”
  百里漱握了一把妹妹纤细的胳膊,把脸向楼飞光一拧,皮笑肉不笑。
  “这么点小事也能出岔子,护卫的活你要是干不了,索性留在楼里跑腿,替百臂鬼把桌子擦了。”
  楼飞光道:“啊?他自己那么多胳膊。”
  百里漱搭在案上的几根手指猛地攥紧了,一拳擂在案上。
  这已是百里漱不知第几次发火了,楼飞光习以为常之余,更觉生计之艰。
  玄天药盟,如今的仙盟魁首,天下药修的本家,悬壶济世,雪害中依旧普度众生,谁敢不敬?
  而百里兄妹资质绝佳,作为盟主万里鬼丹的嫡系,更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他刚入仙盟不久,不是什么名门正宗出身,胜在任劳任怨,这才领了百里兄妹的寻药令,做他们的护卫。一路坎坷,出发时一队人,只剩下了他们仨,雪鬼打了不少,情谊是有的,憋屈也吃了一缸。
  百里舒灵生得秀美,却有一颗虎胆,仗着天生的草木性灵,仿佛不知后怕为何物,这会儿还舀酒喝,两颊都熏红了。
  至于发工钱的百里漱么,脸色煞白,眼高于顶,只比雪鬼多一口热气。成天地泡在药方里,不愿搭理人的时候,就以鼻腔说话,左一声哼,右一声哈,稍不顺意,便能奚落至宗门十八代。
  百里漱挖苦道:“哈,仙盟那么多高手,我怎么就挑了你这块听不懂人话的烂木头!”
  楼飞光老实道:“因为我便宜?”
  百里舒灵一看哥哥在黑暗中都泛青的脸色,一扯楼飞光衣袖,压低声音道:“木头,当心扣工钱。”
  楼飞光立时坐下:“对不住!”
  百里漱得意道:“我喝完第三巡酒了,只要灯一亮,就算行完礼了。”
  他一手压在案上,手腕上绕了数圈红线,红线另一头捆了个目光呆滞的修士。
  “小灵,还是这个法子好用,就该把姓楼的药倒了,免得他碍手碍脚,瞧我这一个,让他往东,绝不敢往西。”
  百里舒灵道:“漱哥,你别老欺负木头。”
  百里漱又不痛快了,嘴角一提:“哈,我欺负他?楼飞光,我欺负你了?”
  楼飞光忘了答话,只是仰头,说话的功夫,那一道人影又被砰砰砰地摔打了几十个来回,就是绣球也该散架了,何况肉体凡胎?
  百里舒灵于心不忍:“他……他是犯了天条么?算啦,人都活不成了,你看什么?”
  楼飞光道:“昆仑奴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楼飞光,小灵不懂也就算了,你却是个蠹虫堵心的烂木头,”百里漱讥讽道,“他是当真看上了人家的娘子,在献媚呢。喏,孔雀开屏。”
  “献媚!”楼飞光和百里舒灵异口同声道。
  有些话一经点破,眼前所见截然不同。
  铮铮铮!
  昆仑奴坐倒在舞筵正中,抱一把铁琵琶半遮面,面上的羞赧之色更是让二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数不清的胳膊光赤赤地四面开屏,金粉晕染下,肌肉起伏,群起呼应,在习剑者看来,是……是有几分姿色。
  楼飞光攥起拳,用力揉了揉眼眶。
  就是有点儿腥膻……
  他在咋舌之余,心中更涌起一股不合时宜的好奇,不停往单烽身后看。
  可单烽依旧漫天乱飞,他只能听着撞击声来辨位,更不消说那原本就淡如烟影的佳偶了。
  百里溯道:“别看了,这会儿骨头都该碎尽了,不听人劝,真是找死。”
  “不对,”楼飞光道,“他不会死,他都没受伤。”
  “哈?你当他属夔牛的?光这一撞,脏腑便碎尽了,我学玄门脉诀图的时候,你还在劈柴呢,喏,百臂鬼玩腻了,即便那家伙还有一口气在,等这两巴掌一合——”
  半空中果然腾起了一对硕大的巴掌,掐着单烽再度跌落的瞬间,闪电般一击掌,砰!
  百里漱哼了一声。
  楼飞光却非要道:“错了!昆仑奴没拍到人,恼羞成怒了。”
  “人都碎了,死无对证。”
  “别吵了,”百里舒灵道,“按老规矩嘛。”
  她扯下楼飞光颈上的小还神镜,纤细手指轻轻一弹,古铜钱旋飞而起。
  百里漱含怒道:“反面,死!快押,输了的当骡子,喂,烂木头你还发呆?”
  楼飞光道:“不押,他都蹦出来了。”
  铜钱尚未坠地。
  两扇紧闭的巴掌往外一拱,单烽已一拳轰开了生门,干脆利落地落在地上。
  他被摔打了百来下,依旧是全须全尾的一道身形,胳膊是胳膊,腿是腿。
  百里漱瞠目道:“见鬼!”
  楼飞光却知道自己果然没看岔。他习剑,对拆招破招的时机再熟悉不过,昆仑奴摔人的动作看似酣畅淋漓,却总错开了一口气,让人越看越难受。
  是单烽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足以抓住每一线空档,错身而出。
  这倒也就罢了,他还逗人似的,只掐着时机,蹭着昆仑奴的掌风满楼乱飞,不知省了多少力气。
  难怪昆仑奴连偷酒都顾不上了,只一心要扇他。
  单烽直起身,对着昆仑奴竖起一枚食指,摇了一摇。他虽挑衅昆仑奴,话却是冲着谢泓衣去的,一圈圈绞紧了红线,把对方越拖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