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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直到谢泓衣屈指向铜盘中一叩。
  目光相对,昆仑奴猛地打了个哆嗦,拿铜盘挡住了大半张脸。
  “哎呀呀,不妙也,好生失礼!城主莫见怪,仆不敢造次,不看了,这便不看了,只不过么——”他话锋一转,透出一股假惺惺的为难来,“瞧瞧仆这记性,菩萨将娘子许给了仆,这城主嘛,是不是……也该换仆来当?”
  他满面堆笑,毫不掩饰试探之意,谢泓衣并不动怒,半晌,唇边浮出一道极淡的笑影来。
  雪月交辉,近在咫尺。
  昆仑奴却如见了活鬼似的,抱着铜盘猛地往后一跳,全不顾瓜果滚了满地。
  “你又要做什么?就是拿风箭射我,仆亦威武不能屈也!”
  “威武不能屈?”谢泓衣淡淡道,“磨勒,你可是忠仆义士啊,又当如何自处?”
  他手腕一翻,素白两指间竟挟了一张皮影。
  红绡为衣,袅娜娉婷,不是红绡又是谁?早在路过皮影戏台时,他就已经将红绡藏在了怀中。
  昆仑奴眼中油滑之色尽褪。他虽受应天喜闻菩萨所召,可那出皮影戏始终是他本源所在,因果所结,如何逃得过戏中一行一止?
  忠仆义士,月下盗红绡!
  谢泓衣两指挟定皮影,在他面前轻轻一晃,昆仑奴一跃而起,背后的肌肉突突耸动起来,仿佛有无数蜷缩的手掌随时会破体而出。
  谢泓衣似笑非笑道:“应天只给你这点儿本事么?既是爱将,应当分了你一点儿神力吧?”
  话音刚落,昆仑奴目中便血色闪动,肌肉皆如无数贲起的肉瘤般,将身形活活撑得涨大了一周,被灯光束缚的皮囊受不得如此巨力,竟条条绽裂开来,底下群蟒般的手臂立时喷薄而出,向谢泓衣倾泻而下!
  “你……敢戏耍于我……”昆仑奴嘶吼道,“红绡!”
  谢泓衣本就面无血色,此刻笼罩在在如潮的灯影掌风中,更是煞白。
  他腕上的红线忽地一动。
  “你别玩脱了!”单烽被他晾在一边,本存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此时却面色一凛,喝道,“谢泓衣,回头!”
  谢泓衣并不回头,反手扯住红线,将他抛向房梁之上,短暂隔断了对方的目光。
  “谢泓衣!”
  凡骨自然不堪重负。但他早已习惯了痛楚,足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把握那一线雪亮的时机。
  他握住肘间发烫的银钏,往下推低,直到虚虚坠在手腕上。
  尊者讳暂退的一瞬间,他已将那张红绡皮影,拍向了自己的灵台,红光弥散,化作一袭赤红绡衣。
  红绡皮影尚未修成精魅,却已初开灵智,如何能放过占据肉身的机会?
  他的身形面目受其影响,飞快地柔和起来,化作女相,更如虹霓凌空,一时间夺尽衣上赤色。昆仑奴的掌风未至,便被活活勒停了,百臂轰然反折,那张狰狞黝黑的脸孔,竟一瞬间浮现出观音垂泪般的神性来。
  “红绡娘子,月下三更,楼头镜前之诺——”
  “你受应天的杀性浸染,本性已污,我留你至今,不过因为你是因忠而生,因情降世,”谢泓衣道,唇角微微一弯,“磨勒,你要带我走么?”
  【作者有话说】
  其实……婴绣球是单大力的梦中道具哦~
  第26章 长夜怨春凋
  一面是尸位神的传召,另一面却是追逐红绡的本能。昆仑奴夹在其中,跪伏于地,对着谢泓衣,脸孔因痛苦而抽搐不止。
  谢泓衣微微俯身,道:“你不愿意?”
  声音虽轻,却轻易洞穿了昆仑奴的心防。
  “怎么会?红绡娘子,若不嫌弃,仆愿背负而出——”
  话音戛然而止,昆仑奴面上青筋暴起,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一条条赤红披帛从半空落下,缠满了他的手臂,一股极强的姻缘之力,热油般浇在他身上,让他狂吼一声。
  “菩萨……菩萨恕罪,磨勒不敢抗命了,啊啊啊啊啊!”
  显然,在目睹了昆仑奴的动摇后,背后的应天喜闻菩萨终于坐不住了,不惜以神力灌顶,逼属下履行婚约。
  两股同样不容违逆的巨力,便在谢泓衣一笑中,以昆仑奴的灵智为战局,短兵相接。
  “菩萨……魍京……虔心发愿……”
  还不够。
  昆仑奴虽痛苦至极,谢泓衣却更为心狠,一手虚按在他额顶上,红绡薄袖轻轻扫过。
  这一只玉质通透的菩萨手,隐在红云袅袅处,横生无边邪气——
  三指竖起,向心口接连翻转三次。
  正是红绡昔年曾向崔生许下的,三五月圆,玉楼相会之诺。
  昆仑奴浑身一震,大叫一声,背后的百臂挣破了数重红绸,血淋淋地向他伸来。
  “红绡娘子……若能得娘子一诺,仆便是粉骨碎身,也在所不辞!”
  “是么?”谢泓衣目光却亮得发寒,“磨勒,还远远不够,你连这道门都出去不,还想带我走?你不是心系菩萨么,它为什么不肯多赐你些力量,好让你得偿所愿?”
  他向来是蛊惑人心的高手,尸位神根本不待他说完,便再不吝惜于神力,披帛上渗出无数猩红粘液。
  这头灌顶,那头昆仑奴也涨红了脸孔,拼命摄取着这精纯至极的力量,百臂化作螯肢,高擎着无数旗罗伞扇之类的吉物,身影和应天喜闻菩萨渐渐重合。
  到了这地步,他早已彻底沦为了尸位神的分身,一举一动尽受菩萨掌控,百余条手臂挥舞着婴绣球脐带,向窗边抛去。
  谢泓衣一把将银钏推回肘间,驱逐了红绡皮影,目中泛起一点儿森寒笑意。
  时机已到。
  终于上钩了。
  尸位神虚妄无形,杀起来何其困难。他便反过来,借座下恶鬼,将它活活抽空!
  一切进行得非常顺遂。
  昆仑奴仰天长啸,一股极度狂躁的热意冲天而起,楼中宾客也嘶吼着,从四面八方冲撞在一处,野兽般缠斗着,发出惊天动地的拍影声。
  灯笼应声熄灭。
  昆仑奴身形再度暴涨,谢泓衣的手腕一翻,一道劲悍身影便袭入血雨般的披帛间,落在了金鼓上。
  轰!
  鼓声雷鸣,鬼乐师们手中的乐器跟着一振。
  “这会儿想到我了,”单烽道,食指勾住红线,目光微微眯起,“黑朋友被你祸害得不轻啊,又轮到我了?”
  谢泓衣道:“击鼓奏乐,莫管其他。”
  尸位神当前,莫管其他?
  这四个字不可谓不自负,只是由他口中说出的话,仿佛天然就有着冰玉相击一般,冷定而不容置疑的意味。
  说话间,他以五指按在红线上,轻轻揉弦,单烽半边胳膊一酥,莫名心领神会,踏着金鼓飞奔起来。
  “谢泓衣,当好我的眼睛,别死了!”
  犼体金光爆发,他陷入了极度的专注中,眼中只剩下方才熟记的七声方位。
  金鼓被踏响,那些鬼乐师受其指引,曲调也发生了改变。
  西南十五步,宫音。
  右转三,变徵。
  左错身八步,踏羽入商,由轻转重。
  每一步的落点转瞬即逝,昆仑奴的追击更是如影随形。百道掌影如暴雨泻地,把他扑成了其中的一叶漂萍。稍有闪失,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可他只是狂奔,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至于后背,就全然交给那一缕红线。
  多少年不曾有过这么酣畅淋漓的配合了?
  红线轻轻一剔。他是谢泓衣指下风雷迸发的一柱断弦,整个人悍然拧转,和昆仑奴的手指错身而过,又乘着掌风腾空而起。
  曲调从生涩,慢慢变得流畅。
  谢泓衣更以他为棋子,在无边杀气中越下越疾。他得以化作暴雨中的一枚水银珠,在红绸与金鼓间所织成的水天之间粼粼折射,身形模糊到了极致,唯有一串串惊涛骇浪般的鼓声,和乐师手底下倾泻而出的旋律。
  乐声流淌出的一瞬间,不光是谢泓衣,就连不远处的楼飞光也是一怔,双目微微睁大了。
  “好熟悉……”
  这会儿出神显然不合时宜。百里舒灵用灵草护了他一把,扯开扑过来的几道掌影,道:“小心!木头,你在看什么?”
  楼飞光道:“魍京娘子怎么在听?”
  影子在乐声的指引下,重返云韶楼外,像受了某种刺激般,中央的人影不时浮现,仿佛挣扎着辨认着什么。
  这一支俚俗小曲,乍一听不过寻常。
  闻曲者亦浑浑噩噩,仿佛只有一团隔世而来的执念。
  百里舒灵心中一动,难道曲中有什么故旧之情,能以此来安抚娘子?如果真能奏效……
  楼飞光手里的长剑,突然颤抖了一下,端正到木讷的面目轮廓,突然变得可怖起来,活像是被激怒了的豹子。
  “我听出来了,怎么会是这支曲子?”
  没有哪个风灵根,能不为它而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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