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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雪害最盛的那几年,有人从典籍里翻出了火油的记载,要是能点燃此物,源源不断地引雪鬼前去赴死,必能夺得喘息甚至翻盘的机会。
  火灵根的修士一度因此振奋,舫主亦没少派人冒险出去探寻。可天下再无火油的踪影,派出去的人,也没一个回来的。
  哪怕明知是雪练在背后捣鬼,也奈何他们不得。
  而眼下,在白云河谷中,居然出现了火油?
  金多宝道:“传信给舫主没有?”
  燕烬亭道:“他知道。”
  金多宝如见了鬼似的,猛地仰身避开他:“你又把眼睛借给他了?”
  燕烬亭看着他,伸手抵了一下右眼,他眼睑深狭如剑,瞳孔深黑,因极度的专注,常给人以强烈的执拗之感,右瞳中却慢慢裂出一线极淡的秘瓷青色。
  金多宝叫道:“别,别惊扰舫主大驾!”
  燕烬亭面不改色,那点淡青转瞬即逝:“没醒。”
  “吓死我了,”金多宝拍着胸口道,“要是惊醒了舫主,丹鼎再裂几道口子,我良心可过意不去。”
  “雪练派出雪牧童,在附近修建祭坛。一来,能让弟子受雪灵庇护,不死不灭。二来,就是为了镇压火油。”燕烬亭道,“他们很忌惮。或许,白云河谷底下的火油数量,远超想象。”
  燕烬亭又沉默下去,火狱紫薇的嗡鸣却暴露了他一瞬间的心绪,金多宝顿生警惕,就地抓了几颗雪凝珠砸过去,砰砰砰,虽没砸中,却换得燕烬亭面无表情的注视。
  “树杈子动了,压一压,别把火星子崩我脸上。好端端的,怎么了这是,”金多宝道,“你不会跟火油杠上了吧?”
  燕烬亭慢慢道:“天下冰封,如果能点燃足够多的火油……”
  金多宝听笑话似的,一拍大腿:“迟了,迟了!且不论你能从雪练手底下抢到几处火油,单看这些玩意儿零星散布成这样,怎么,你还能把整个白云河谷烧了?”
  燕烬亭目光微动。
  金多宝道:“我操,你还真想烧!”
  燕烬亭说:“没有。”
  金多宝没被他这冷静的口气所诓骗,羲和舫出来的,哪个不是肚子里一包火,八百个人也凑不出一点自制来。这小子只是多隔了一层纸,底下不知飞火岩浆砰砰地撞成什么样了,埋得越深,炸起炉来越狠。就跟火狱紫薇的枯枝似的,平时八风不动,真枝干摇荡起来——
  嗡——
  金多宝道:“我信了你的邪,少发疯啊,燕紫薇!”
  他面色终于正经起来,接着道:“没有用的,雪害这些年,别看我们这些人还能在雪里烤肉,那只是苟延残喘的本事,天底下还有多少活人?
  “死局已经围成了,别看火油这东西像是棋眼,也不过是雪练指头缝里漏下的,靠它来翻盘?这茫茫的大雪底下,匹夫算个屁啊,你爹当年都自爆了丹鼎,邙山一战,解围了么?”
  燕烬亭漆黑双目中,腾起了一片炽亮到发寒的火光。
  金多宝正懊悔自己失言,扎了这小子心窝子,不想他竟然还挺听劝,反手按住了背后的紫薇枝,沉黑的枝干就此静默下去,新萌发的紫薇花又零星落在他黑衣上。
  火狱紫薇是什么时候开始开花的?
  记忆里好像从来都是玄铁一般沉黑的枯枝,即便有花,也是碰撞时迸射出的火花。
  金多宝肯和燕烬亭推心置腹地说话,半点不掩丧气,也是冲着和他爹当年的交情。
  雪害之初,羲和锋芒未挫,以为只要一把燎天火,就能烧穿这场大雪。
  直到邙山一战,雪练合围下,羲和高手尽倾真火,前任紫薇台尊燕燎以身为引,火狱紫薇为祭,自爆丹鼎,终于发动了燎天阵,方圆千里生灵涂炭,留下了深达数十丈的火狱天坑——
  不过半个月,便被白雪掩埋了。
  什么都没留下。
  茫茫天地,似此无情。
  金多宝当时重回此地,看着那一片雪野,道心已然受创,燕烬亭同样也看着,唯一不同的是,他握住了那枚盛极而败的紫薇枯枝。
  任何人在年少时见过此景,知人力终有穷竭时,知雪泥飞鸿无所有,知举火燎天一场空,都是废了半条修行路。
  火狱紫薇虽重生虬枝,金多宝却知道燕烬亭心中此障依旧未消。
  他抓了抓脸孔,道:“紫薇呀!”
  燕烬亭道:“我知道。此行不是为火油而来的。”
  “那敢情好,”金多宝松了一口气,忽而意识到什么,“不对,你是来抓我徒弟的!”
  第34章 天火春意未老
  燕烬亭:“……你徒弟不重要。”
  金多宝怒道:“我徒弟哪里不重要?真这么说,等问完话,你可得把他全须全尾地还给我,一根汗毛都不许少。”
  他说着,脸色大变:“我怎么给忘了,城里……白云河谷哪来的城?一准是个魔窟,单烽,你出来!”
  小还神镜在他暴喝声中,腾空而起,单烽的身影再度浮现,一手把薛云提在手里,光看体魄便足够摄人,面目更是凶神恶煞。
  这是赤裸裸的欺凌弱小。
  金多宝肝胆俱裂:“无焰!”
  与此同时,雪海藏舟阵中,爆发出一声尖叫。
  金多宝懵了,目光四下一扫。只见红鼻猪所化作的雪堆猛地一动,又蹦出一头巴掌大小的猪崽来,在惨叫声中飞旋乱撞,尾巴尖上还断断续续地冒着红莲业火。
  什么玩意儿?
  单烽闻声回头,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你用老子的业火烤猪?”
  金多宝道:“放屁,你的火连猪都超度不了。”
  单烽道:“谁让你用它超度了?”
  众目睽睽之下,猪尾巴上那一簇红莲业火,哧地一声熄灭了。
  金多宝疑心是金元贝还有遗愿未了,刚要将它抄起来,那小白猪又惨叫一声,从他胳膊底下窜了出去,双目盯着单烽,惊怖之色溢于言表。
  金多宝奇道:“猪见愁?”
  单烽似笑非笑道:“你这都抓不住?”
  燕烬亭默默闪身避在一边,金多宝将外袍扯在手里,飞快将白猪一兜,只露出两只泪汪汪的眼睛,未及发问,便听小还神镜里传来一声薛云的闷哼。
  “燕紫薇,接着!”金多宝道,将白猪向燕烬亭一丢,向单烽怒目而视,“声东击西?无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单烽无语至极:“是我想扣他么?爱滚哪儿就滚哪儿去,别碍我的事。你倒是来赎人啊,债主就在这儿。”
  叶霜绸放他二人向师门筹钱,却听了好一通来回扯皮,面色已是极为不善,身后众仙子神情各异,或凄或怨或怒,一派湿云欲雨,令人无端便怵了三分。
  金多宝囊中从未羞涩过,虽知徒弟捅了篓子,却也摆出宗师的做派,傲然笑道:“小女娃,我徒弟年少不懂事,毁伤了什么东西,由我这个做师父的担了便是,开个价吧。”
  叶霜绸咦了一声:“十三万灵铢,你也这么痛快?”
  金多宝颊上的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看了薛云一眼。
  薛云:“……你果然只是说说而已。”
  金多宝立刻精神抖擞道:“出行匆忙,灵铢倒不曾带在身上,不过嘛,小女娃,这也算你的造化,放在平日里,我炼的法器绝不轻易示人,你可是赶上喽。”
  叶霜绸扇动算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金多宝从袖中丁零当啷地抖出一堆法器:“重阳神火罩!三十三劫纯阳雷火灯!祝融炎阳天火转神——”
  叶霜绸怒道:“来人,接着泼!”
  金多宝的手顿在半空:“啊?”
  单烽道:“忘了告诉你,这城里禁火。”
  “操!”
  一番兵荒马乱后,金多宝负手而立,沉着一张脸,只有嘴上骂骂咧咧。单烽丢了薛云出去挡灾,自个儿则携着小还神镜,往墙边僻静处一倚。
  “火貔貅,你到底想说什么?”
  金多宝道:“趁早出城。这么多雪练在附近活动,白云河谷的尸气却很淡,像从没死过人似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单烽笑笑:“难不成有大能坐镇?”
  “大能?就连我们羲和境都无暇自顾了。”金多宝恨铁不成钢,压低声音道,“死而不见尸气,左不过这几种可能,这其一嘛,这些人统统成仙……”
  单烽指指耳朵:“你在给我讲笑话?”
  “你也不信对吧?”金多宝正色道,“要么有什么东西把死尸吃空了,要么这八百里白云河谷底下,封的都是活死人。不论哪一种,附近必然有个大魔头。”
  单烽微妙地沉默了一瞬。
  他那劲弩般的浓黑双眉微舒,却仿佛由险峰降而为深渊,一眼更望不到底。
  金多宝和他多年同门师兄弟,也是眼看着他落到如今意气消磨的地步,恨虽不减,心里却难免一恍惚。正要追问,燕烬亭却将白猪拎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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