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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单烽没说话,眉头却皱紧了。
  “你还干过这档子事儿,”金多宝骂道,“无话可说了?还是……单烽,你该不会忘了吧?”
  “闭嘴,让我想想。”
  被说中了。
  单烽对白猪所说,当真没什么印象。
  天火长春宫?听起来是同属火灵根的小宗门,好端端的,怎么以宫为名?
  可羲和舫主作为火灵根主宗,下属宗门数以千计,遍布羲和境内,它们的真火与护宗大阵皆来自羲和,但修行路数各不相同,自成小世界。单烽虽曾为一峰首座,却也未必能认得全这些宗派。
  不至于啊。
  十年前?真如白猪所说,他被称为真人,还是自由身,那便是在白塔湖之前了。
  那时他真火已熄,一身锐气已被挫尽,脾性大不如从前暴烈,怎么着也不至于为了一点儿小事,而屠戮同宗。
  正在他闭目回想之时,白猪已不堪此辱,向着燕烬亭伏身道:“燕真人,还请您明鉴啊。”
  燕烬亭点点头,道:“真。”
  竟还确有其事?
  燕烬亭道:“西南锁钥,天火长春。”
  这么几个字,却令白猪无声饮泣起来:“多谢燕真人记挂。我们宗门离羲和是远些,可出入西南门户的羲和弟子,我们都是抢着招待的。那是单真人第一次来,看不上美酒歌舞,只顾着那一柄爱刀,我们便捧出供奉的长虹贯日弓,请单真人一观,不料,却招来了如此惨祸!”
  长虹贯日弓?
  这倒有印象了。
  单烽霍然睁目,唇畔泛起一丝冷笑。
  弓是好弓,仿照传说中的射日弓制成,通体赤琉璃色,悬卧在天火长春宫外的九重烽火台间,烽火昼夜不熄,火神悲日曲终日长鸣,这一柄长弓因此被淬炼得炽红暴烈,是这小宗门得以坐镇一隅的绝世杀器。
  “原来是你们。”
  白猪厉声道:“你果然记得!当日,你便是在宴饮之后,以此弓射灭了九重烽火!”
  “灭了就灭了,”单烽不解道,“老子射的便是龌龊玩意儿,你还敢来申冤?”
  金多宝冷笑道:“还真是你,该不会是起了杀人夺宝的心思吧,恬不知耻!单真人连同门都毫不容情,何况是同宗?燕紫薇,你可听见了。”
  “你闭嘴。”单烽道。
  他倒是没想到,这事儿还有苦主找上门来。或者说,还有脸找上门来。
  诚如白猪所说,天火长春宫是够殷勤的。
  羲和境幅员辽阔。作为西南门户的狼燧山一带,距离羲和舫已经极为遥远,当地大小宗门,受主宗羲和舫的荫庇便有限了。为求自保,也为多占几分修行路上的便利,那些宗门大多以驿所自居,争相招待要途经此地的修士,人脉不可谓不广,尤其是将羲和弟子奉为上宾,一口一个仙长道君地叫着。
  天火长春宫得以脱颖而出,正是因为这一份近于谄媚的殷勤。
  由九座烽火台所结成的护宗大阵中,别有洞天。
  美酒珍馐,何足道也,金楼宴罢,竟夜歌舞,倡优百戏,皆因翻涌的烈火与赤红的烟云,染上了令人血脉贲张的意味。凡在当地落脚的弟子,无不为宫宇的富丽奢华所倾倒,听说那还是仿着昔年长留宫而建成的,能占得一二分风情,已足够令人意荡神驰。
  仿佛为了应一个“宫”字,那地方的修者甚至以掌事、宫人自居,簇拥着宾客遍览宫中盛景,涤去一身风尘,对于终日躁动难安的火灵根而言,简直是打娘胎出来再不曾有过的温柔仙乡。
  单烽行事向来急躁,转作体修后,从来都是连夜出羲和境杀人,天明则返,未曾在狼燧山歇过脚。
  当日,他半途听闻白塔湖的战报,才在此地待命中转。
  那一群管事极为谄媚,恨不能将他靴子都脱了,令他头皮发麻。他强忍着耽搁了三日。
  第三日,他无意间撞破了一档子强占炉鼎的丑事。方知那地方侍宴的女修皆是被人胁逼而来的。逼人做炉鼎这档子事,出在火灵根身上,在龌龊下流之余,更透露出十足的残暴意味——常人与火灵根交合,往往受尽苦楚,甚至有焚身灭魂之险,实在是把人当柴火用。单烽心下不悦,顺手抓来了长虹贯日弓。
  什么玩意儿,也配用羲和真火,也配受大阵荫庇?
  “九箭之内,离开此地。”
  女修们趁乱奔散时,单烽便先后九箭射灭了烽火,最后一箭射穿护宗大阵,以示惩戒。
  这事不过是路见不平,信手而为,又发生在白塔湖前夕,因此早被他抛在了脑后,此刻受白猪诘问,方才回想起来。
  第35章 白塔余恨难消
  “你倒是有胆子来问,”单烽道,“狗屁的天火长春宫,没了炉鼎便不能活?”
  白猪双目赤红道:“就为了那些炉鼎?白养着她们,总得有些用处吧?”
  单烽面无表情,握着右腕转了一转:“我是不是忘了揍你?”
  他也是纳了闷了。
  当时他没空寻根究底,除了射杀施暴者之外,就只射灭了护宗大阵,任他们自生自灭,还不够仁慈?
  长春宫的掌教扑倒在他面前,指天斥骂要向舫主求个公道,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尽管去。”
  即便对方向紫薇台告上一百状,他也拿不出更宽厚的手段了。
  真当他未开杀戒,便是好脾气了?
  这也叫屠灭?
  白猪毫不掩饰的怨恨,倒让他想起什么,霍然道:“我走之后,影子来过?”
  “是你怕掌教状告舫主,所以召来它替你灭口!”白猪道,瞳孔发狂般颤抖着,像看到了极为可怕的场景,“魔物,那是魔物……挡在路上的都被杀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连残尸都没能留下,都是血水,是飞灰!我们吓得发疯,四处跑啊,逃命啊,可大阵一破,雪练就攻进来了,我的身体,我的手脚——啊啊啊啊啊啊!”
  白猪惊痛至极,那一夜的惨烈景象几乎穿透了十年间的迷雾,血淋淋地在半空中流淌。
  金多宝恍然道:“我记起来了,当年舫里收到消息,西南方有几个小宗门先后被雪练所破,原来背后还有隐情。燕紫薇,他说的可是实情?”
  未等燕烬亭开口,单烽已强压着火气道:“影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它就跟在你的身后,你自己不清楚么?”
  什么?
  白塔湖前夕,影子已经跟上自己了?
  单烽齿关喀嚓一声响,又咬碎了一颗雪凝珠。寒气喷薄而出的同时,也令他眉目淬霜,戾气犹能从瞳孔中破出锋来。
  “别耍我。如果是他,还轮得到雪练来杀你?”
  白猪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来,来搜我的魂!”
  金多宝道:“我们不是雪练,不曾修得那样伤天害理的邪术。”
  “就当是给我个痛快!”白猪咆哮道,往前一扑,将脑袋活活贯在了金多宝十指之上。
  一颗猩红的圆珠便从它脑中射出,带着扑鼻的恶臭。
  在场三人,皆在照面间认出了这珠子的来历。
  炼魂珠!
  这珠子是雪练刑讯逼供的手段,能利用人心中的愧疚,拘禁神魂,百般折磨。也难怪这白猪能在业火下撑这么久。
  金多宝运起手诀,炼魂珠里纠缠白猪多年的景象,投映在半空中。
  浓稠的夜色。
  九重烽火台一夕崩塌,劫灰飞旋,在夜色中如充血的瞳仁般,一睁又一闭。
  到处是断壁残垣,天火弟子惊惶逃窜,实是最凄惨不过的魔国景象,白猪充血的视野,越过这一幕幕,死死盯着那道大步踏过废墟的身影。
  那是一道颀长精悍的背影,背负烽夜刀,单手提一把通体赤红的琉璃巨弓。那弓身古拙至极,宽厚如犀角,论分量更需数人合力抬抱,提在他手里,却不费吹灰之力。
  仿佛嫌此弓碍事,在踏过又一座烽火台时,他信手一折,那由近百人昼夜供奉的神弓,便拦腰横断,如朽木般砸在废墟之上,溅起无数飞尘。
  如此跋扈行径,任谁都能认出来,这就是单烽。
  巨弓的断裂,更激起一片惊呼声。
  天火长春宫的掌教瘫坐在地上,抓着一道留影符,另一手则颤抖着捏诀,一道最简单的千里传讯术,却始终不能成形。
  不系舟主人……
  下一个瞬间,掌教的双手便如烧化的白蜡一般,连皮带肉地流淌下来。一道血色剪影,从背后柔柔地没过了他,衣萦血雨,却仿佛穿过的只是土石。
  一步,两步。
  唰!
  错身之际,掌教的身形就被凭空抹去了,只剩下一汪血水。
  影子足下未停,身影朦胧飘渺,手足面目如渗微光,所过之处,却是他生平所见的,最恐怖的一场无声杀戮,沾衣者死,照面者死,挡路者死!
  白猪离这一幕不过数丈,眼看着影子向自己步步逼近,惊骇欲绝下,瞳孔紧缩成了一条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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