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武侠仙侠>风雪赊春> 第67章

第67章

  一开始,谢霓并没有压制自己的影子。
  或许这才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渐渐的,他的影子开始触碰到实物,闯出一些无伤大雅的祸事。他看书时影子便一页页地撕书,他束发时影子便胡乱打散,以至于往往耗时极久。从没有人发现太子在静室内乐此不疲的把戏。
  直到他真正地走向自己和长留宫的命运。
  在竭力改变长留亡国之象的那些日子里,影子再也没有妄动过,他天性中最无拘束的一部分,也被他亲手镇在太子冠冕之下,长留一夜夜的大雪中,容不得半点分神。
  现在它又回来了,在囚牢中。
  到底是什么人?意图为何?
  长留和羲和,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交恶,为什么会有火灵根胆敢拘押他?
  谢霓静静修养,捕捉着任何一丝残存的风灵力,迫使它们一片废墟的经脉中穿行,这样自虐般的修行却收效甚微。眼前的安宁不可信,有更可怕的东西正在迫近,他甚至听到了冥冥之中有庞然大物的喘息声,使人毛骨悚然——
  于是影子便在镣铐中奔走,将他心中的不安暴露无遗,很不能化作一缕风从牢笼中奔逃出去。
  那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鼓点声再一次响起。陌生而可怕的热意在一瞬间被唤醒,他的五指几乎生生陷进镣铐里,才压制住腹中翻涌的恶心感。
  有人进来了。
  谢霓慢慢抬头,看到的依旧是面目模糊的黑影,却远比先前那些人凝练。仅仅是靠近,来人的皮肤便透出可怖的高温,甚至让他有那些镣铐正在蒸腾的错觉。
  是个修为很高的火灵根。
  没有一句话。
  对方一把扼住他的腰,令他轰然撞在墙上,背后炸开剧痛,可能断了几根肋骨,而手足同时绞紧的铁链,却令遍及他全身的痉挛都显得极其微弱。
  翻涌的血腥味,终于压制住了体内的热潮。
  谢霓抬起一只手,被磨破渗血的右腕抵在对方肩上。
  身量高大,是他此刻绝对无法抗衡的体魄。
  倒流向手肘的鲜血终于引来了注意。依旧是沉默,那人低下头,一口咬住他肘弯的红痣,嘴唇竟在微微发抖,仿佛竭力忍受着什么。
  越来越用力的压制,真火隔着皮肤烧灼他,谢霓并没有发抖,单衣却已经被热汗浸透。
  事实上,比起无用的恐惧,他心中更盛的却是杀意!
  谢霓单手虚握。
  墙上的影子飞扑而下,将一段衣带抛向对方颈中,唰地一声,死死绞紧。
  杀了他,绞死他,勒断他的脖子,将此刻蔓延全身的痛苦,全部还在他身上!
  影子原本薄弱的力量,被他偏激的执念所滋养,竟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杀意来。
  对方有一瞬间的僵硬,却用更可怖的力气钳制着他,几乎要活活捏碎他的骨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谢霓忍痛喝道。
  对方的声音因勒伤而沙哑,却带着严厉的训斥意味。
  “淫蛇!”
  “你说什么?”
  对方抓着他手腕,用力往外一推,仿佛极为嫌恶似的。
  铁链叮当,给了谢霓一线挣扎的空档,他当即往囚室一角避去,可三步过后,衣带上便传来一阵巨力,被一把扯了回去!
  “顽劣不改。”那人一字一顿道。
  谢霓怒极回首,影子呼啸而出,可对方的速度更快,铛的一声,一柄漆黑的铁剑已贴着后颈,刺穿了他的衣裳,以他为鞘,直直钉在地上。
  沉默中,压抑至极的真火,终于爆发。
  剑身厚重、平直,却镂刻着狰狞兽首,铁锈重重,贴着他脊背,发出低沉的咆哮。
  没有任何抵抗的机会。獠牙与皮肤毫无阻隔地相贴,那是令人极度毛骨悚然的寒意,更是空前的耻辱!
  谁能令长留太子解衣?可他护体的风声已经不在。
  剑脊中央,一髓黑红色真火,却狂暴地跳动着。他背上皮肤极为单薄,纵使冷汗狂涌,也缓解不了内脏被活活蒸熟般的钝痛。
  一寸寸收剑入鞘。
  锈迹重重。
  劈筋断骨。
  和先前经历的相比并不算难以忍受,却令他眼前阵阵发黑。
  熬过脑中那最初的一阵嗡鸣后,他才听到骨骼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毫无章法的劈斩。那过程甚至让他短暂地昏死了数次,却又在难以自控的抽搐中醒来。
  很热。铺天盖地的鼓声。失控的热流不断冲向丹鼎——
  他的指甲都生生抓进对方肩侧的肌肉中。衣带再次绞杀去,勒紧到了极限,终于令对方呼吸骤止,颈侧的青筋条条绽起,却化作一道裂帛声。
  衣带迸裂。
  他在脱力中,抓着铁链滑落下去,对方却也跟着半跪下身。
  铁剑铮然入鞘,震得满室镣铐为之嗡鸣。
  灌向丹田的精纯真火,是远比暴行更可怕的东西。谢霓甚至连一声悲鸣都没能发出来,涣散到极限的瞳孔,只映出自己垂在对方肩上的右手,和墙上向他扑来的影子,他们五指相抵。
  匆匆的交汇。
  如梦的清凉。
  【作者有话说】
  平平无奇的羲和弟子磨剑别锁我别锁我
  第41章 红尘血泥指上花
  梦幻泡影转瞬即逝,而他心中的毒火一旦被唤醒,便将永生永世地燃烧下去。
  那一场昏迷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他。
  鼓声。
  狩猎又开始了。
  窗纸上朦胧晃动的,各种各样的黑影,仿佛只是噩梦中的一部分。
  梦里还是茫茫的雪原。
  狼群来了,很瘦,皮毛垮在身上,身上燃烧着深浅不一的黑红色火焰,踏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黑窟窿。
  它们有多久没有饱餐过了?
  这样恶心的脏东西,却有着幽绿色的目光,在觅食,在窥探。
  还敢落在他的身上!
  谢霓艰难地动了动手指,颊上黑发都被那口鼻的腥风扑开了,整张苍白面孔暴露在狼群中,没有任何闪躲的余地。
  他也在那些恶心的目光里辗转。冰消雪化,冷汗涔涔,可狂涌的汗水,同样带走了他仅有的抵抗。
  为什么还不能从噩梦中醒来?
  但凡有半点力气,他都会把那些绿油油的眼珠抠出来,碾碎在地上!
  风雪猛烈地扑打着窗框,压下来的重量,几乎砸碎了他的骨头,让他从肺里喷出一股血沫。
  像是嗅到了猎物的血腥味。
  狼群长嗥着,争先恐后地奔行,速度越来越快,仿佛烈火腾起黑烟。
  皮毛上的焦臭硝石气,挟着一股股浓烈的麝香,直呛进他喉管里。梦中的景象让他想吐,胃里却是空的,吐出来的却只有一股股虚弱的气流。
  他看到了。
  雪原之上,群狼猎兔!
  雪兔毛色晶莹,蜷卧在雪中,受伤的腹部凝结着大片血冰,它已足够警醒,可那又如何?
  利爪撕扯着它,四面八方都是猛兽的尖吻,拱得它根本无法翻身。
  喘息。狼群亢奋地喘息,吞食它颤抖的双耳,让那绒毛倒翻过去,耳廓都在渗血;撕咬。火烫的舌头与獠牙,刮过每一寸皮毛,连血带肉地卷入腹中;烧灼。汗水滴溅在伤口上,激起一阵阵开膛破肚般的剧痛。
  …当然,还有被利爪钉穿时,无法控制的阵阵痉挛。
  雪兔用力踢蹬后腿,从狼群中一跃而起,却被咬着尾巴,甩了回去,发出凄惨的叫声。
  不光是獠牙,就连尖吻的拱动,狼尾那铁鞭般的扫荡,都因毫不节制的力度,变成了残酷的折磨。
  原本莹洁的皮毛,被血泥浸透。
  跌入火海深处,被饿狼分食。
  放开……滚开!
  杀了它们……杀了它们!
  谢霓从噩梦中短暂地惊醒,窗框上没有风雪,依旧是烈火翻涌的鬼影。
  手腕上层层叠叠的青紫勒痕,被咬破渗血的唇角……
  每次被剧痛唤醒时,谢霓总会付诸不遗余力的报复。
  即便不能用衣带勒毙,用簪子刺死,也要活活咬下他们的舌头!
  若在长留宫变之前,有人告诉他,他将以这样粗鄙的方式去嘶咬自己的仇人——不,他连听到这种话的机会都没有,谁会教太子殿下以长剑以外的兵刃搏杀生死,谁会告诉他世上还有除了以身殉国之外的,另一种碾入尘泥的结局?
  影子……影子……杀了他们,从这片汪洋血海逃出去!
  他如愿在他们身上制造出越来越多的伤口。更有一次,用一截被扯断的铁链,捅穿了对方的后心。
  影子甚至开心得像个孩子,扯着风筝线一般的链影,在囚室内飞奔。
  如果不是鼓声响起,他甚至可以用这一截透体而出的铁链,活活扯断对方一排肋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玉石俱焚般的反抗,和更残酷的镇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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