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单烽转身道:“这地方不行。”
  武卫瞪他。
  “风水不行。”单烽郑重道,好兄弟似的一边揽住一个,全不管自己高出的大半个脑袋,给人带来了怎样的压迫感,“我们灵植最是娇贵,这里头的药性和我相冲,会伤我精元,我的精元倒也罢了,常言道,一滴精十滴血,可惜了你们城主……”
  这一套话学自楚鸾回,句句不离谢泓衣安危,黑甲武卫却大啐了一口,铮铮地两边刀剑出鞘,把他胳膊肘捅了下去。
  “再敢胡言乱语,乱攀关系,有你好看!”
  照葫芦画瓢怎么还不灵了?
  “打个商量,寝宫不缺人当值,但附近好歹也有卫舍吧,不然你们夜里住哪儿?”
  黑甲武士冷冷道:“我们夜里保养性灵,不劳你费心!”
  单烽笑笑道:“你们夜里快活,我可不行。我还指望着做些事来向城主献殷勤呢。那各处岗哨望亭呢?”
  “都是精锐。”
  “巡逻值夜呢?”
  “用不着你。”
  “传灯应门?端茶倒水?”
  单烽一连问了五六句,都吃了冷冷的闭门羹。
  城主府的差事早就被这些黑甲武卫瓜分了个干净。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一刻都不歇着,当即看出这些活还有三六九等之分,离城主越近的越是抢手,至于那些看门放哨,动也不得一动的苦差事,便令武士两条眉毛一撇。即便如此,也轮不到他单烽。
  “偌大城主府,竟只有几枚檐角是空着的……”
  两个武士同时喝道:“休想!”
  “那都是护卫长的地方!”
  单烽一想到阊阖成日蹲坐在屋檐顶上的画面,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抽。他又随手指了个地方,紫衫木搭成的棚顶,隐约能闻到牲口拱动出的热腥气和草料香:“那马厩呢,马厩总没人了吧,别告诉碧雪猊还住里头?”
  话音未落,那马厩里便掠过一道熟悉而古怪的人影,佝偻着背,向着里头的马匹哑声呼喝着什么,立刻有一匹老马探出头来,亲热地舔舔他的手。不周顺势往前一步挤进了马厩里,缩在了柴草垛和马腹间,片刻后环锁声也沉寂下去,竟像是睡着了。
  “……”单烽道,“群雄割据,受教了。”
  这一回两个黑甲武卫没再奚落他,而是冷冷地发笑:“你倒是去呀,马厩倒是不挤。”
  “那不行,”单烽道,“我这样无拘无束的灵植,被马啃了怎么办?隔日我该怎么向城主自称,马草?”
  “算你有眼力见儿,”有个武士道,“上一个敢去马棚打搅不周的,已被活活撕碎了,连城主都没有把人保下来。”
  “城主向来纵容他。”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不出的酸溜溜。单烽正听得热闹,不料他二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连脸色也重新变得呆板木然起来,像是重新变成了影子。
  单烽笑笑道:“我还以为谢泓衣有多惯着他们呢,还是忍不了了?”
  阊阖从檐下的阴影里徐徐步出,一队黑甲武士经由他身侧,径直向府门奔去。
  阊阖道:“你不走。”
  单烽道:“我等差事呢。”
  阊阖:“城主说,要从巡街卫做起。”
  巡街卫这名字,立即让单烽心道不妙。
  不会吧……
  一出府门深似海,平明刺配八千里!
  领头的卫队长在门外不远处等着他,脸色黝黑,却晒出了两行明晃晃的白牙。
  “惠风,”领队武卫指了指自己,又用力攥了一把单烽衣袖,以示重托,“这些都是影子,你带着他们早晚各把影游城巡上一遍,没事千万别回府好好办差后会无期!”
  他一口气说完,已脚下抹油向府里奔去,活像是甩脱了烫手的山芋,却被单烽一把扯了回来:“慢着,你这就走了?”
  惠风道:“你来接班了,我自然有了更好的去处,总算能见着城主了——放手!”
  第53章 暮警朝巡
  影傀儡都天然地亲近谢泓衣。巡街卫这差事却离城主最远,每天日行八万步都算少的。
  惠风苦熬了这么久,终于逮着了替死鬼,那股子高兴劲是藏不住的。
  “你就这么交班的?”单烽一张嘴就拆穿了他,道,“护卫长就在门里。”
  惠风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
  “跟上。”他有气无力道,“巡城,就是到处看看,有什么麻烦,顺手解决了。”
  他怀里还抱着一卷极沉的简册,迈着慢悠悠的八字步,活像是乡野出来的教书夫子。
  简册上横盖着一道血淋淋的冤字大印,却像是出自判官之手了。
  “看好了,巡街卫有三宝,”惠风边走,边把把简册一抖,“鸣冤录,四方步,谢城主。”
  鸣冤录刷地展开,化作影游城的舆图。
  谢泓衣在建城之初很不上心,街巷的名字都是人们乱取的。
  城主府前一条东西向的主路,名为顺风街。
  此时天渐暗了,依旧是灰蒙蒙的雪影,主路上青砖如洗,给人以空旷、冷淡、素洁之感,却残留着许多淡淡的车辙印,都是宽辐巨毂的大车留下的,依稀透出旧日人马喧嚣。
  说新不新,说旧不旧,气派也是有的,却跟古画似的,隔了一层萧条灰败的蒙尘。
  别说和人声鼎沸的羲和舫比了,就是雪害以来那些门户紧闭的城池,也少有这么沉闷的。成天对着这样的景象,也难怪谢泓衣总是神情恹恹。
  可从舆图上望去,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避开城主府后,沿路大多是吃食铺子,凡人也多,人气颇足,竟有些雪害前的繁华光景。
  另一条南北向的则叫逆风街,住的多是修士,又是另一番风情了。
  越靠近郊外的地方,屋舍寒气越重,大多封着坚冰,住的人也越杂。
  单烽记地形的本事绝佳,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可一见这写满了字的竹简,就困得上下眼皮打架。
  稍一定睛,街巷上方便砰砰砰地蹦出一连串的血红冤字来,有大有小,密密攒动,吵得人眼疼。
  惠风咧嘴道:“四方步,就是在四四方方一座城里,跑上几万步。实在收拾不了的,请示城主,他会化影过来。”
  他瞥见单烽眼里的一丝意动,立刻警觉道:“不许乱用!城主可是最后的倚仗,谁要是惊扰了他,必会在府里抬不起头来。”
  单烽心道,以谢泓衣那冷淡性子,还会操心这事,看来也把影游城放心里了。
  惠风接着道:“每日晨巡、夜巡,把鸣冤录的差事清一遍,破晓前还要登上城楼,检查阵法。哦,我们做影傀儡的,轻易不会疲累,每日只回府里一个钟头。”
  单烽的眉峰狠狠一跳。
  “难怪要出动这么多人巡街。”
  “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惠风望望单烽,两指一点,排兵布阵,“你们两个——”
  “——顺风西街王大婶跑了两只鸡,三天里第五回了,王大婶凶悍,家里的鸡还乱屙屎,逮的时候得护好头面。”
  人影刷刷地淡去了几道。
  “安床巷的供果铺子被偷,墙壁开裂,要寻土木双灵根补墙,不好找,天风地风,挑水和泥,设法填上。玄风黄风,追踪查证,收录供词……”
  “云韶楼受损,招募人手。去办。”
  “天衣坊被劫,着人护卫碾香车。速去,仔细办。”
  “逆风街有采珠人出没,路面被掘毁十余处,多去几个,留神。”
  连着十余道号令过后。惠风一拍脑袋道:“不妙不妙,忘了省着点儿。剩下的差事,你包了?”
  单烽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对着这仅有的两条人影,沉默一瞬:“你故意的?”
  惠风咧嘴道:“新官上任,这不是该你露一手了么?差事来了。”
  原来是下马威。
  小茶棚晃入眼中,棚挑一担雪,棚下一茶伯。
  老头子还是铜茶壶似的,刁着嘴,叉着腰,瞪着单烽,舆图上砰地跳出一个斗大的冤来,唾沫横飞地弹动着。
  惠风道:“茶伯?有人偷茶未遂?您可是城里的老人,比我来得还早,连城主都爱喝您的茶,谁这么胆大包天!新来的,速速去办!”
  新来的盯着茶伯。
  惠风以为他怯战,道:“去啊。我们巡街卫的规矩,头三件差办不下来的,便卷铺盖滚蛋,连城主府的门都别想挨着!”
  居然还划下道来了。
  单烽大步逼近,老头子怒目而视,一根颤巍巍的手指指着单烽。
  惠风道:“慢着,可不许殴打布衣!”
  单烽一手抓着茶棚围栏,俯身到老头子面前,道:“老人家,你有什么冤屈啊?”
  茶伯瞪着他,指了指空空荡荡的茶缸。
  单烽道:“我不渴。”
  老头子砰砰地敲桌子。
  惠风道:“他是让你去取茶!”
  他飞快地遣散了影傀儡们,就是要把最刁的差使摆在单烽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