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楚鸾回苦笑道:“单兄的情障也不浅,也该为来日打算,到时候难道也一刀了断么?”
  单烽毫不讲理:“我的情障,我破它做什么?就没有旁的法子了么?”
  “既然如此,便只能勉力一试,”楚鸾回道,“若能寻到他那意中人的贴身之物,充作药引蒙在眼上,也能奏效。”
  单烽颊边肌肉一跳,仿佛被哪来的野耗子偷了灯油一般,十万分的不乐意。
  薛云趁机便要起来,却被一拳打翻在地。单烽唯恐自己后悔,二话不说扯过素白丝绦,死死按在薛云眼上。
  他力气甚巨,薛云眼见得逃脱无望,脸色转作苍白,呜呜地流泪道:“楚药师,我们无冤无仇,你非要和他为伍么?我年少慕艾,有什么错?楚药师就没有过情不自禁的时候么?”
  楚鸾回道:“薛道友可知苦海无边?”
  他意有所指,薛云一顿,那点委屈劲儿说收便收,竟大叫道:“我不知道!”
  说时迟,那时快,楚鸾回已将丹丸甩入薛云口中,单烽则以掌根猛击他下颌,二者合力,药丸入喉,哪里还有半点儿反抗的余地?
  薛云腾地坐起身,拼命去扼喉管,脖子上皆是指印,却抵不过药性翻江倒海地发作起来。
  在座二人都是头一回见识赊春的药性,只见薛云时而放声大笑,手舞足蹈,如在云端;时而红潮满面,说不出的意乱情迷,满身尘泥犹不自知,不知翻滚了多久,看得单烽牙关作响。
  只是情之一字,才到云霄,又坠谷地。
  薛云痛叫数声,用力捂着心口,在地上连翻带滚,仿佛受了活活摘心的酷刑一般,素白丝绦底下透出一双癫狂乱转的眼睛。
  “……不许……谁也不许……凭什么,凭什么……你看看我!”
  话说得断断续续,被他咬死在双唇间,只听得出一股至为纯粹的怨恨,说到后来,伤心欲绝,竟如痴儿一般放声嚎啕起来,再没有先前那般惺惺作态。
  楚鸾回咦了一声,道:“年纪轻轻,竟是求不得么?”
  单烽生硬道:“他还想要得?”
  说话间,薛云一阵痉挛后,泻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丝绢下的眼珠一动不动,连胸口的急促起伏都归于平静了。
  “这么快?”楚鸾回有些诧异,伸手一抓他脉门,道,“看来是雨中浮萍,来时暴烈,去得也快。但是单兄你,先前招惹了那么多孽缘,五毒俱全,也不知得废多少药。”
  他打的是试药的主意,却双目湛然有光,诚恳至极,半点儿不露坏心思。
  单烽一眼看穿:“免谈,我不吃药。这小子算治好了?”
  “稳妥起见,再在无人处关上三五日,以免跑出去伤人自伤。”
  单烽点点头,道:“恰好,送还天衣坊,这小子的债还没结。”
  他一看薛云那张脸就恶心,再呆上一会儿,非得把人掐死不可,便向楚鸾回交代了几句。
  他自己则惦念着谢泓衣,匆匆远去时,背影横生一股杀气,楚鸾回也不敢叫他。
  倒是薛云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浑身流露出一股生无可恋的灰败之气。猛药见效虽快,却也令他吃了不小的苦头,只怕短时间内谈情色变了。
  楚鸾回:“薛道友?”
  薛云喃喃道:“别管我,我要出家。”
  他摸索到眼前的丝绦,慢慢扯了下来,两眼无神,怔怔地望着前方。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楚鸾回于心不忍:“薛小道友看开些,说不定了断尘缘后,修为便能一日千里。道友修的是?”
  “剑。”薛云腾地坐起来,道,“我要去铸剑!”
  年轻人到底振作起来也快。
  下一秒,他却又以手肘拄着膝盖,失魂落魄起来:“楚药师,城里禁火,我的鼎火也灭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楚鸾回宽慰道:“听单兄说,你还欠了天衣坊三十万的债要还呢,何必急于一死?”
  “三十万?”
  楚鸾回瞥了一眼被他揉在身下的银蓝氅衣,欲言又止。
  薛云火烧眉毛,方才睁大眼睛道:“那我……织布去?”
  楚鸾回点头道:“你是该织布去。”
  刚渡完情劫,是得寻些事情做,好补上那一根被抽去的主心骨。再者,万一有些残余的药性,人关在天衣坊里,也能免除许多事端。
  他向来送佛送到西,见薛云重击之下,呆愣在原地,便拉了一把。
  薛云颈后当即发出一声脆响。
  不对。不是骨裂声。而像是有瓷器被碾碎了。
  薛云反手按住项上的红绳,大抵那是什么心爱之物,连齿关都凸起了一块。
  楚鸾回道:“你怎么了?”
  他刚要伸手,却被薛云一把挥开了,力气之大,几乎撕裂衣袖。
  “没什么,是长命锁碎了。楚药师!”
  薛云再次仰头时,面上阴霾尽去,扬唇一笑,露出一点儿森白的犬齿:“今日所赐,必有报答!”
  楚鸾回见他迷途知返,也心情不差,笑道:“那我便等着了?”
  薛云抓着衣裳一跃而起,向茉莉号碾香车走去。
  小童刚好不容易安抚了灵马,惊恐地望着他,薛云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将断裂的车辕抓在手里,老老实实代替灵马,拖起车来,小童的脸色方才和缓下来。
  楚鸾回目送他们远去。估摸着日子,又到了替谢泓衣把脉的时候,便给铺子落了锁,向城主府而去。
  守门的卫士都是混熟了的,通报之后,一路无阻,楚鸾回也不性急,同轮值的武卫攀谈起来。
  他相貌生得异常清俊,存心套近乎时更令人如沐春风,每次来时都带了些解乏的药草,又是送药又是诊脉的,就连对着影傀儡都能甜言蜜语上几句。
  单烽怎么会想到,通宵巡街之时,他已成为座上宾了?”
  【作者有话说】
  单某人的对手数不过来(*?︶?*)
  第60章 为遂心事
  “阊阖卫队长。”
  突然间,楚鸾回止步,客客气气地笑了一笑。
  阊阖蹲在在屋檐上,肩上披满了雪,几乎化作了一尊脊兽。
  面对楚鸾回的问候,他半侧过脸点了点头。
  “单烽没跟过来?”
  楚鸾回道:“单兄?我还以为他先行一步,早就到了。大概巡街又碰上了什么事。他很是尽职。”
  阊阖点点头。
  单烽巡街巡得踏实,很少回府,这几日更是撵着采珠人到处跑,城里的风气都正了不少,倒是让黑甲武卫们放下了戒备。
  楚鸾回道:“城主这会儿可好么?”
  “城主正在修习炼影术,不见外人。”
  楚鸾回笑道:“我受城主惠泽,等一等是应当的。只是有一事想劳烦卫队长。”
  他吞吞吐吐的,引得阊阖睁开一目。
  “最近师门里的小童顽皮,时常跑丢,迟迟不回,还带跑了城中的不少小儿,引出了不少拐子的流言。”
  阊阖很快流露出歉疚之色:“我不能离开城主府。”
  楚鸾回从袖中取出一束朱红药草编织成的发绳:“我知道,只是卫队长登高望远,孩子们又最爱往府周跑,还请望见时,将这些寻踪草掷给他们。”
  那发绳编织得颇为用心,阊阖想见小阍发间的一抹赤红,面色忽地柔和下来。一个影傀儡奔到楚鸾回身边,接过了发绳。
  阊阖道:“等城主今日修习完毕,寝殿外的灯笼便会悉数亮起。楚药师可稍坐喝茶。”
  楚鸾回摇头道:“左右无事,我去看看不周。他的伤更是棘手。”
  不周既驼且哑,孤僻异常,除刑讯罪囚之外,大半时候都钻在马棚中,和一众灵马交卧而眠。他这人极为阴郁怪僻,黑甲武卫也不敢招惹他。
  阊阖知道他一段往事,却也因此加倍地不忍触及,听得楚鸾回之言,不由一愣,从屋檐上掠下,追在他身后。
  “你能治他的伤?”
  “那一副镣铐贯穿脊骨,一枚勾着一枚,他只能弓背而行,每走一步,都是剧痛,”楚鸾回不忍道,“卫队长,我上次试了试,多花些工夫,铁环倒是能一只只剪下来。可真正厉害的,却是钻进骨髓的邪术!他的伤口愈合不了,扎满了冰刺。那也是雪练所为?”
  阊阖沉默一瞬,道:“城主从媾马奴中救下了他。你应当没听说过。有些雪伥,为了向雪牧童献媚讨好,掳来有资质上佳的修士。生生地折断腰脊,与群马同食同卧,浸染气息后,再同……”
  他没再说下去。
  马棚近在眼前,一片昏暗中,不时传来数声响鼻声,灵马感应到来人,在马厩中争挤着来看。
  不周蜷卧在一匹灵马身侧,脊背拱起,从肩侧回望的一双眼睛如鹫鸟般森冷地发亮,使人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利爪撕碎。
  “啊……啊啊……”
  嘶哑难听的声音,发出野兽低沉的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