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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金多宝哼哼唧唧地,任人踢踹,也不护头面,只挣出一手,以小指头牢牢堵着肚脐眼儿。
  薛公子看得奇怪,忍不住道:“死胖子,肚子烂穿了?”
  “痒得很,”金多宝道,“不堵着,蚂蚁会钻进来。”
  薛公子露出一个恶意的笑:“这样的天,连苍蝇都不会有,蚂蚁?死胖子,你死在路边,能当半年的冰坨子。”
  金多宝道:“令堂的床底地下,十尺深的地方,有个大大的蚁国。”
  薛公子的脸色变了:“死胖子,敢胡说八道,我杀了你!床底的蚁国,你看得见?”
  “明晚,”金多宝道,“上头的宅子没了,便看得见了。哎呦,丧家之蚁,四处乱爬,痒得很,痒得很,且扪扪肚子。”
  薛公子仿佛终于明白他说的什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喝道:“你敢咒我?放眼中州,谁敢动我们薛家?倒是你,死胖子,怕蚂蚁是么……来人,搬一缸冷水来,把他结结实实冻在墙根下!”
  金多宝嘟囔两句,趁他们争相搬水的工夫,以一种惊人的敏捷一跃而起,窜了出去。
  那张大凶的卦相便落在雪地里,被踏烂了。
  薛公子是进不了羲和舫的,他已知道。
  这骄横少年印堂带煞,将要招来一场灭顶之灾,也就这几日工夫了。他预感到老情人死劫将至,来看一眼,又瞧过了薛公子,旁的再不能措手,正是潇洒回羲和的时候,却又忍不住翻上墙头,多看了一眼。
  薛公子摈退了众人,抱臂倚在墙上,沉着脸,轮廓和辉阳郡主当年有三分相似,眉毛一低,就有那么几分孤零零的可怜了。他颈上一圈黄金璎珞,拿指头慢慢转了一圈,才发现还缀着只吹琉璃而成的小貔貅。
  金多宝叹了口气,一念之动,跃下墙去。
  凡人命定,不能妄动因果……
  这念头才一闪动,便被金多宝生生地压住了。
  与此同时,他身影陡然变化,变作一个穿灰色破袍的魁梧修士,在错身而过时,一掌罩在薛公子发顶,丢出一道谶符。
  薛公子身形一震,像被惊醒一般,猛地抓住他衣袖,脸上神情急速变幻,化作深不见底的恶意,那是属于后来那一尊陶偶的神情,短暂地突破幻阵的压制,浮出水面。
  “金多宝,你那一道乐极生悲符,害得我好苦啊……”薛公子低着头道,“你的良心却那么舒坦,当年我遭受的一切,我要你一寸寸亲历过去——”
  金多宝只觉神魂俱被那只手拽拖,是阵眼强烈的执念作祟,眼前的情形即将变幻,有极恐怖的遭遇即将来临。
  事实上,那一道乐极生悲符抛下后,他便再未回头看过,自然不知薛公子往后经历。
  “云儿……”
  薛云的执念便如乱刀加身一般,却在某一刻,泛起歹毒的甜柔来。年轻人将嘴角一弯,道:“唯有一点,若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踏入长留,更不会见到他。”
  昼夜疾转。
  仙长前来接引的日子到了,薛云生平最春风得意的那一夜,沐浴斋戒罢后,金玉裘而紫金冠,捧仙符而候,乐极生悲符陡然发作。
  他还死死扯着金多宝,两道魂魄齐齐被一股无法违抗的巨力拽拖出来,扑向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一闪而没。
  那便是符咒的落点。乐极生悲,神魂颠倒,王孙落魄。
  太初秘境中,谶阵金光大盛,滑稽古彩菩萨双目微睁,以食指扒开眼睑,扮了个森然的鬼脸,滑稽滑稽,唯弄人尔。
  不知过了多久,秘境之中,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火光,太初无涯峰被一柄流金巨剑生生斩落一角,在强悍的赤红气流冲击下,向不见底的深渊雾气中坠去。
  轰!
  【作者有话说】
  小吗喽喜提变形记
  第79章 顽劣春情
  影游城东郊,某条临近息宁寺的窄巷中,幽幽地亮起了两盏红灯笼。
  若有人顺着灯笼所指,便会碰见一座嵌在壁中的小庙。
  壁上画了大团大团的蜀葵,都是盛极而紫的阴郁颜色。供桌上仅一只旧功德箱,竟比背后的佛龛更高大。箱上绘着一只枯黑猴爪,旁有若隐若现的两个字。
  乐极……
  少年白术皈依这位猴仙人才短短几天,已能很麻利地侍奉了。先摆了香花供果,掸一掸佛龛顶上,再擦拭功德箱落灰,一刻也不停。只是在擦到乐极二字时,他猛地吞了口唾沫,心思飘飞出去。
  猴仙人说过,只要修够了功德,梦里那些快活事都能变成真的!
  他一出神,便听到砰地一声响,猴三郎的神像竟整个儿栽落下来。
  “三公子?哎呀,怎么摔成这样了?”
  神像本是只锦衣玉带的小猴子,神情里很有几分王孙公子的傲气,这会儿头顶玉冠摔裂不说,就连腔子里的草泥都摔出来了。
  白术慌忙去扶,神像却一龇牙,在他识海骂道:“蠢材,无火土!快补上窟窿。”
  那气急败坏的语调,很是耳熟。
  白术被唬住了,毫不多想,抓着无火土便往神像上填补。可没过多久,又是一声炸响,猴脑袋飞出去了半边儿。
  “这……”
  猴三郎道:“无事,斗法罢了。你麻利些,念我教你的诀,将符咒层层贴上去,若让我的法身碎了,我拿你来填!”
  它说罢,两眼一闭,白术不停地修补神像,急得汗出如浆,好在猴仙人大概是渐渐占了上风,再没闹出过响动来。不知过了多久,白术累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耳边忽而有个声音道:“不错,你侍奉得很尽心。”
  “三公子!”
  白术一抬头,神像已变回了以往高深莫测的样子,功德箱高高挡住大半张脸,“乐极”二字却如天生能勾住人心一般,令他猛地吞了一口唾沫。
  猴三郎有些轻蔑地笑笑:“你还想试试乐极的滋味?”
  白术几乎扑到供奉箱上:“上次的梦才做了一半,我的筹码堆成山了,还来不及痛快一把,三公子,我实在舍不下!”
  “金银浊物,也唯有你当作乐极了,没出息的东西,”猴三郎挖苦道,不止想到了什么,语调中忽而透出阴冷的甜柔来,“乐极之时,有的是让人神魂颠倒的好东西,梦得越久,越能成真,看在你这几日殷勤伺候的份上——”
  白术仰着头,双目几乎鼓突出来,猴三郎却话锋一转:“我要的供奉呢?”
  “仙人在上,火绒本就是仙盟禁物,我那一缕也是侥幸得来的,这些日子我在城中掘地三尺,也不见半点儿踪影……”
  猴三郎道:“哦?你前几回求登乐极时,还掏得出火绒啊。”
  白术连连叫苦:“那是我向采珠人求来的,可他们从冰下采物,全看老天脸色,哪有个定数啊。三公子,我实在受不住了,一日不登乐极,我便浑身痒得难受,像是有爪子在腔子里挠——除了火绒,您有什么看得上的供奉,我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别无二话!”
  说话间,他已面露痛色,伸手朝脊背处用力抓挠起来。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皮肤大片绽脱,露出丛丛黑色毫毛来,他却浑然不觉,只一个劲儿地赌咒央求。
  猴三郎笑道:“我不管。”
  那猴爪中紧握着一把鲜红火绒,还嫌不足。
  白术道:“三公子既然不服食,要这许多火绒何用?”
  神像的唇角深深一弯,有些腼腆似的,却因獠牙外露之故,透出难言的妖邪气来。
  “我要为他……好好地织一身衣裳。”
  火绒为衣?
  白术呆了一呆。
  他这些日子到处搜集火绒,自然清楚它的用途。火绒最诱人的地方,莫过于服用后飘飘欲仙的滋味,让人疯癫而不知。
  相较而言,火绒衣就实在是鸡肋了,仅能令人遍体燥热,如坠火网。仙家的志趣,果真难以捉摸。
  猴三郎幽幽道:“今夜要是寻不到火绒,你就再也见不着这座庙了。”
  白术一骨碌儿爬起来,向庙外奔去:“我这就去找,采珠人……我去找采珠人!”
  等这好使唤的香客跑没了踪影,猴三郎的神像再度喀嚓作响,很快又裂纹丛生。
  金多宝对太初秘境的了解冠绝当世,虽被他困在秘境里,却拖不了多久。而他的陶偶分身则在这一战中毁了个精光,还得多网罗些信众,炮制新的陶土傀儡。
  看来这阵子只能以真身行动了。
  猴三郎眼珠转动,神像霎时间灵性尽失,面目上生出青苔,连着小庙也隐在墙隙中。
  神魂归位!
  黑暗的井底,堆满了破败的织机,废弃的布料。铜镜落了灰的倒影中,薛云睁开了双眼。
  他一只手抓着镜座,仿佛忍受着难言的痒意般,用力抓挠自己的脖颈,指甲刮出道道血痕。
  痒,太痒了,被迫习惯了畜生皮囊后,这袭人皮反倒像是血淋淋的累赘了,真想扯开来看看,底下是不是生了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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