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单烽眉心疾跳,却忍不住侧耳去听,薛云唇边却掠过一丝诡秘的笑意,抬起一手,在他背后打了个无声的响指。
  他脑中已无数遍享受过响指响起时,那清脆的骨骼断裂声了。
  咔嗒!
  单烽却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一肘将他五指砸在地上。
  “脖子断了,手也痒?”
  薛云脸色飞快扭曲一瞬,却笑着道:“开个玩笑嘛。小师叔,我是真心想告诉你,太初秘境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单烽的脸色一霎那变得极其恐怖:“薛无焰,你觉得我真杀不了你?”
  薛云仰了仰脖子,指了指汩汩冒血的伤口。
  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令单烽五指陡然用力,几乎活活捏爆喉管。
  薛云的眼睛都因充血而赤红了,单烽方才道:“十三年前被采补的鬼话,你以为我会信?”
  薛云反而断断续续地发出气喘似的笑来。
  “不可能,不可能?小师叔,往后哪天,你被他骗得求死不能的时候,你会想起我的话的。十三年前,那场采补,一切……都是真的,你和我,又有什么差别?他只不过想利用你——你只是少了一味赊春,才看不清!”
  “你?你算什么东西,”单烽唇边忽地露出一丝冷笑,“药渣。”
  第81章 心猿难囚
  单烽撇开薛云,毫不迟疑地起身。
  两个药修已惊呆了,任由薛云躺在血泊里抽搐,一时不敢上前。
  单烽看他们一眼,楼飞光吞吞吐吐道:“师,师叔祖,他们以为你要灭口。”
  百里漱咽了口唾沫,道:“是……是还要毁尸灭迹么?”
  单烽拒绝了这个诱人的提议,目中却凶光毕露。
  “你师父联系不上,有什么动静?”
  薛云气息奄奄道:“我怎么知道死胖子上哪儿潇洒去了?”
  单烽莫名来火,拣了条桌子腿儿抽薛云的脸,道:“你师父要是出什么岔子,转生逆死符就算废了。我第一个给你登门道喜。”
  他又抬头看了药修们一眼,道:“二位,用最疼的药,一点儿伤也别留下。药钱记他——哦,假山石钱,还有缎子钱,都记天衣坊帐上。”
  叶霜绸早在看见薛云用缎子上吊的一瞬间,就瘫进了椅中,颤巍巍抬起一根手指指着单烽。
  “明光丝缎,怎么会到井里去的?好不容易搜罗来的,眼下又——羲和羲和,真是背时砍脑壳!”
  单烽方才随手扯了块布,倒没认出来,摸摸鼻子,道:“这也是明光丝织的?”
  “染了色的,你就不认得了?”
  “行,总不能让他没衣裳穿。”
  叶霜绸狐疑道:“你总向我打听簪花人……他背后的采珠人,可都是贪心不足的家伙,少同他们打交道,免得殿下恼火。”
  单烽道:“非他们不可?”
  “那都是珠母茧上一丝一缕剥出来的,娇贵得很,上品的珠母茧得去白云河的蜃眼儿里取,冻得极深,这才离不得采珠人。”
  “我知道了。”单烽道,“放心吧,贴身穿的衣裳,怎么能假手他人?我亲自替他摘星揽月去。”
  他去得潇洒,留百里兄妹替薛云止住了血。
  楼飞光目光直愣愣的,不知神游到哪儿去了。
  百里漱道:“怎么,天上掉了个师叔祖,把你乐坏了?”
  楼飞光露出难以言喻的纠结之色:“百里,小灵,你们知道……鹿怎么养么?它吃什么灵草么?”
  “鹿?”百里舒灵讶然道,“这冰天雪地的,哪来的鹿?”
  楼飞光急得直拍后脑勺。
  他不知从何解释,那一路上看见的如幻觉一般。幽深的峡谷和犬牙交错的冰棱,雪练的祭坛遮天蔽日……
  他被几个巡逻的雪练弟子窥破了行踪,眼看其中一人就要吹响檐冰笛,掷剑灭口已来不及——
  哗啦啦!
  鹿角贯破人体的声音,锋锐圆滑如剑弧。
  残尸被抖落,血红的内脏披在鹿角上,很快冻成了霜白色。楼飞光目瞪口呆,那头鹿却以前蹄踢开雪练,以一种平淡到诡异的眼神看他一眼。
  相当矫健华美的雄鹿,光鹿角就有半人那么高,森黑如铁。
  庞然到恐怖的枝叉分布,再加上流畅的背部肌肉线条,无不显露出它嗜杀的猎手本性。偏偏项上覆盖着丰美的雪白长毛,让它有了几分世外高人的高洁。
  不知为什么,这该死的熟悉感……
  楼飞光被它严肃地盯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这是要他报恩啊!可遍搜腰包,也只掏出了一把喂鸟用的灵谷。
  雄鹿有些失望,扭头就跑了。
  楼飞光道:“我再在雪里找找萝卜——”
  回忆戛然而止。百里舒灵听得出神,道:“灵鹿呀,白云河谷生有雪瑛草,它说不定在找这个。后来呢?”
  楼飞光羞惭道:“我没追上它,它跑得实在太快了。小灵,真想让你也瞧瞧,它真的极通人性。”
  说话间,薛云项上血淋淋的伤口已消失殆尽,人却还在剧痛中抽搐。
  百里漱正要收针,薛云忽将眼皮挑开一线,那一隙黑眼珠里的怨毒令百里漱后脊猛地窜起一股寒气,仿佛被毒蝎钩住了。
  但他很快意识到,薛云看的不是他,而是单烽离去的方向。
  薛云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天衣坊的大门尚未合上。没有人发现,单烽背后,一根粗黑的毫毛已悄然附着,滑入衣中,化作一张符纸。
  【谶阵?是邪?非邪?】
  毫无杀伤力的一道谶阵,只能用来改头换面。
  他却并不觉得鸡肋。
  符纸一旦黏在别人身上,他的身形样貌就会跟着转变,把对方的脸孔、身形、体态,甚至身上的小痣小疤……一一偷过来。
  贴的时间越久,双方越是相似。
  直到连最亲近的人,在枕衾交缠间,也难以辨别。
  是邪?非邪?
  符纸轻如无物,钻进单烽后衣领后,变成半透明的人形,细胳膊细腿巴着单烽,仿佛小猴吊在树上,嫌恶地撇着嘴。
  单烽只觉一股寒风吹过,雪扑了满身。
  他既没有回城主府,也没有直奔簪花人住处。额心的红印一阵阵抽动着,快从皮肤里绽出来了。
  一个非常不妙的现状摆在他面前。
  短短十几步路,他已经往火牢里收了一堆东西了。
  对于死物,燕烬亭并没有设下禁制,大概也没想到他心火乱窜到这种地步。
  天衣坊里晾的缎子,质地和昨夜谢泓衣的亵衣相近,那冰凉柔滑的触感,仿佛在脑髓里拂过——唰!
  缎子消失了。
  街上叫卖的,玉簪花的香包,香气幽幽——唰!
  银钏子,质地粗劣,无人问津的,却让他想起谢泓衣肘上的红痕——唰!
  青玉环……
  明镜……
  唰!
  唰!
  唰!
  偏偏谢泓衣的身影无处不在,谢泓衣的气息和飞雪同来。
  单烽的识海沉了一下,又沉了一下。要不是反应快,这些东西非得跌进火海里,烧化了不可。
  即便如此,也被一朵朵火莲托着,在水榭边漂得到处都是。仿佛里头的人衣冠不整,仓皇出走了。单烽原本就脑中胀疼,这会儿连分神都不敢了。
  所过之处,总有人惊叫一声。
  “我东西呢?”
  他嘴角抽动,抓了一把灵铢沿街洒过去。
  不行,自制……自制,静心,再静心!
  如此心猿意马,他怕是要把整座城主府都搬回去。
  单烽用力捏了捏眉心,又往嘴里塞了一颗雪凝珠,停步倚靠在墙角。
  “燕紫薇,”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当人人跟你似的,六根清净?”
  雪凝珠的寒气在齿关冲撞,他才抓住袖中的银钏,用拇指慢慢拨转,又被银钏坚硬的边缘一次次推拒。他在心里恶狠狠告诫自己。
  ——盯住了,想着他。不许收!
  城主府中。
  日光把一轮银钏照得雪白,并不刺目,倒更像是兽骨打磨成的,透着一股冷冷的死气。
  谢泓衣冰白手肘上,于是侧出一轮淡影。
  只有在银钏和皮肤的缝隙里,才有红痣的痕迹。相较而言,他腕上被捏出来的青紫就刺目得多了,对方恨不得把指印烙在他腕骨上。
  楚鸾回诊个脉的工夫,盯着那轮指印看了不下十次,眉毛越皱越深。谢泓衣要收手,他便伸手一按,将那截手腕按回了软玉药枕上。
  谢泓衣不喜人触碰,轻轻瞥了他一眼。
  “能去瘀血的,”楚鸾回回神道,“他也太……城主,我这还兼卖耗子药,毒些疯狗野汉也不错。”
  谢泓衣道:“嗯,留着吧。”
  “城主不要对他心慈手软——嗯?”楚鸾回道,“城主答应了?”
  谢泓衣单手支颐,侧目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