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哐!
  寒光照面,剧痛裂顶,颅骨崩碎,眼珠如剥皮葡萄般,哧溜一声挤了出来,却还向着谢泓衣所在的方向飘荡。那是他生平所见的最后一点颜色。
  神识彻底消散时,他听到谢泓衣的声音,幽幽地,从四面的冰层中传来。
  “你看到她们了?”
  潜藏在贝母丛中的采珠人,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一具无头的残尸,一下又一下锤击着自己,飞溅的血肉冻结成冰,将它包裹在一人高的血茧中。
  在场的哪个不是亡命之徒?
  这样的惨状,依旧令他们心中窜起一股扭曲的寒意。
  一旦落在谢泓衣手里,有的是比这更凄惨千百倍的下场。
  所有采珠人背后的雪骨都急急震颤起来。
  冬老二一个唿哨,贝母丛中,腾起一片术法的寒光,从四面八方向谢泓衣袭去。
  紫玉贝阙倒地,珠母蚌被击碎成千万片,喷出一束虹光烂漫的珠粉来,萦绕在谢泓衣身周。
  可……中了么?
  为什么他依旧长身而立,连衣袖也不曾拂动?
  难道他们倾尽全力,也无法伤害到他?
  分明是动手的一方,求生的本能却叫嚣着,快跑!来不及了——
  冬老二的动作,却死死牵扯着他们的最后一丝神智,
  “雪灵在上,”冬老二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一手捏诀,“冰镜术,破!”
  细密而坚硬的冰晶,绕着谢泓衣飞快凝结。极其刺目的光束,千百柄短刀般扎进他瞳孔中,一瞬间的暴盲,就够了!
  无数香花供果向他掷去,数斛明珠倾泻向他发间。
  死去的吉雁,失偶的锦鲤,枯败的残荷……碎镜断钗,红线如缕……在冰河深处,化作人间酬神的奇景。
  凡向他求得的,都抛还给他。当时战战兢兢的祈愿,如今唯有惧与恨。
  “我的影子……把我的影子还给我!”
  “邪魔外道,必遭天谴,谢泓衣,你不得好死!”
  “天道在上,是他夺走了我的影子!”
  “谢城主,我不欠你了……此前所赊,一笔勾销!”
  不论是咒骂声,还是哀求声,都在刹那间归于寂静。
  唯有谢泓衣的声音,轻柔而森寒,在每个人识海中作响。
  “既然要赎回影子,不把血肉还给我么?”
  术法的光辉散尽后,依旧是那一袭蓝衣,吴带当风。
  吉物晶莹的碎屑萦绕着他,却在他拂袖的一瞬间,化作虹影如剑。
  地底百丈深渊,被这剑光所贯,排荡开数十里冰澜!
  【作者有话说】
  一款食人猛鱼霓
  第86章 冰海舞银绡
  蜃海珠市,冰层翻涌。
  冰下喷出一层尸块,血浪拍空,极为壮观。
  更多的残肢断足垒在冰下,看一眼就是几个月噩梦。
  单烽配合默契,把剩下的喽啰们提起来,一甩,麻利地拍晕,转眼间,堆成小山。
  簪花人被放了一马,人却两眼发直,哇地吐个不停。
  不多时,冰上就被扫荡干净了。一队黑甲武士破门进来押人,混在里头的百姓,也少不了一番查验。
  吵嚷声中,单烽袒赤上身,肩背上还斜浇着一片血雨。
  他身形高大,皮肤颇有光泽,手臂格外修长,肌肉从宽肩向背后利落地贯落,却并非采珠人一般蛮横的死肉,每一束都像扯直了铁缆的钢锚,目的鲜明,在腰胯两侧悍然收紧。
  触目惊心的爆发力,活像是一架精密咬合的精钢战车,迎头碾压过来。
  簪花人一抬头,脑中蹦出两个字。
  牲口。
  单烽也往身上抹了一层鲛油。
  他偷师了采珠人的口诀,黑色水靠飞快成形,包裹着身体,体魄的威慑力攀升到了极致,宝刀半出乌鞘中。
  簪花人惶恐道:“单兄弟,你下去做什么?”
  难道怕谢泓衣杀得不干净,还要下冰追杀?
  单烽却道:“趁他还没把冰下搅混,剥明光丝去。”
  簪花人脸都木了:“就这?”
  单烽道:“看不起明光丝?今晚我就冲做衣裳来的。”
  簪花人:“单道友好志气,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他抓起一把鱼叉,运起全身力气,嚯地一声向单烽刺去。咔嚓,三根钢齿皆断在了单烽背上,半点儿印子都没留下。
  单烽瞥他一眼:“你有病?我没向他赊过东西。”
  簪花人两眼发直:“即便赊了,也没人能把你捅进冰底吧?”
  单烽半蹲下身,一拳砸出个巨大的冰洞,纵身跃入。
  烛照犼生于火海底,耐寒,却也厌恶寒冷。犼体受到寒气威胁,立刻浮现,赤金色的鳞甲从脊背一路蔓延。
  单烽手化鹰爪,足如虎步,横冲直撞,冰屑从窟窿里,瀑布一般飞出来。
  簪花人:“……硬钻啊?”
  单烽叼着一片亵衣残布,识海被谢泓衣淡淡的气息紧钩着,凭一线直觉往前冲去。
  穿过数丈深的血海尸块后,冰河澄清。一切都凝固在静水深寒之中。像是巨蚌短暂地苏醒,将体内的泥沙倾吐而出。
  更深处,冰下的提灯侍女,依旧双目紧阖,面上泛着浅淡的红晕,神情安宁,仿佛世上再无人能打搅沉睡。
  冬二死死捏着冰隐诀,躲在她披帛后头。
  方才那噩梦般的一剑,依旧在他识海中回荡。那根本不是修者能匹敌的力量,是山呼海啸的邪术,哪怕雹师亲临……
  谢泓衣还没有离开?
  对方似乎受到了某种禁制,不像采珠人那般来去自如。
  那双森寒而美丽的眼睛也是无神的,任由一缕缕珠屑玉尘萦绕在身边,沾上发梢而不知。
  谢泓衣不能冰下视物?他在侍女间徘徊不去,又在寻找什么?
  冬二齿关发抖,袖中一枚冰符突然有了反应。
  他立时抓住了救命稻草。
  是雹师那头有指示了!
  下冰前,他拜在雹师座下。
  那个男人背对着他,随意抓了块粗布,擦拭着两手。
  无数雹子在窗外坠下,噼里啪啦,像在剁斩着什么。
  “想当雪练?”雹师道,“两件事。试出谢泓衣的功法破绽。冰海最深处,有一位白骨将军,把这把冰伞抛给他。”
  一片冰花,在冬二手中旋转着成型,化作一把小伞。
  “冰海底下?雹师大人,我怕还没找到白骨将军,就死了。”
  雹师道:“死了再说。我会引你入道,尝尝死而复生的滋味。你做不到的,借谢泓衣的手。”
  冰符上还附了一道陨雹飞霜术,保命的杀招。
  如今有了反应,是在催他动手?
  是了,谢泓衣不是看重这些侍女么?
  一缕颤抖的温热吐息,从侍女身后淌出。
  谢泓衣霍然回首,长眉疾挑。
  “找死!”
  恰在此时,一幅泛着莹光的薄绡扑在谢泓衣发上,柔柔地裹住全身。
  凶兽的指爪箍住他,拖进雾海般的明光丝中。
  利爪上蒙了一层黑色鲛绡,不至于割伤肌肤。可这家伙亢奋得厉害,仿佛小儿捉住了心爱的蜻蜓,差点没把他腰身勒碎。
  谢泓衣目不能视,心中暴起一股杀意,他很难忍受旁人的亲近,更何况如此粗暴行径!
  炼影术呼啸着,向不长眼的畜生冲去。
  也不知为什么,比起杀了这牲口,他更想勒着对方的脖子,一根又一根掰开骨头来看,看清那锥尖一般的心跳,为什么会在靠近时刺痛他。
  凶兽低吼一声。
  那是一具为战斗而生的身躯,庞然,却绝不笨重。
  背后披覆着暗红色的鬈曲鬃毛,如冰下凝固的火焰,兽躯却漆黑,肌肉极厚极密地拧结着,肩背和后肢上,密布着铁甲一般的黑金色鳞片。但凡谢泓衣还能看得清,就绝不会在近身处激怒它。
  天旋地转间,谢泓衣被它勾进怀里,死死按在腹甲上。
  冷硬的腹鳞,急躁地磨蹭着他,缝隙里有他极其厌恶的气息,像是冷却的岩浆,随时会喷发出来。
  谢泓衣心中却一动,想到多年前,一个同样带甲的拥抱。
  对方半解到腰腹间的铁甲,刺鼻的血腥气,灼热的皮肤,冰天雪地中仅有的温存。
  谢泓衣额心一跳,挥开了手中的乱影,喝道:“谁许你下来的?”
  凶兽没多少神智,只知道更用力地磨蹭他。
  朦胧的黑影,压迫在他身周,一轮黑日当空,抱得太紧了,胸肺间的空气都被活活挤空。
  这是凶兽猎食的本能,对待心爱的猎物,不舍得一口嚼碎了,而是以另一种残暴的亲昵,珍而重之地勒碎在怀里。
  兽吻不断挤压过来,嘴角向两腮深深裂开,无数暴突的獠牙,每一枚都能轻易钉穿他的身体,嚼碎他的骨头,却非要以湿润的鼻尖嗅闻他的头发,发出一串又一串雷鸣般的咕噜声。